《西湖》2025年第1期|鄞珊:修鞋的女人
修鞋匠的幾個鏡頭
我知道我會為這位修鞋的女人留下筆墨,雖然這筆墨與她的生活毫無關系,她也完全置身我的筆墨之外。而我再次敲擊文字時,發現她真的遠離了我的生活。
好長一段時間我茫然無措。
每次修鞋或是修補其它物品,我就在高校門口的地鐵E口——一小區的外欄桿瞅一下,看到她,我才近前與她交代我的具體需要。
這個小區與周圍的高樓有點格格不入,低層的住宅樓,樓齡長且外觀沒有美化,使得它像一個鄉下人那般局促地位于天河北這個黃金地帶。
她的攤位一直在柵欄外面,背靠柵欄,有時看到她把鐵圍欄當作靠背休息,緩和一下一直彎弓的腰部,覺得倒是一個不錯的位置。后來,我發現她旁邊那位修鞋的男師傅不見了,不過這兩年小區物業管得嚴格,他們把靠著欄桿的攤擺進欄桿里面,相差這不夠一米的距離,麻煩便多了。顧客必須在柵欄外,她在里面,隔著欄桿交接雖然也是可以進行的,但沒有搬張凳子給等待的顧客坐。
他們繼續修鞋,攤位不變,周圍的顧客依然絡繹不絕,特別是學生,很多需要修鞋墊腳跟、修傘等等。不同的是,我發現他們的生意沒有以前那么火爆,那火爆情形就是在有好幾個修鞋匠的時候,說明行業競爭是越競越有生意,人們拿各種東西來這里修修補補,好像這里是個集市。這火熱的冷卻也有幾年了吧?
現在,我卻是歸咎于這位女師傅自身的原因。
當她壓抑不住興奮的心情告訴我:“我兒子現在深圳當保安呢!一個月有四千!女兒也出來工作了。”她那種熬到頭了的松懈感——完全是重擔卸下的心情,讓人在替她高興之余,也開始感到她手藝不那么盡心盡力了。
她不僅推掉一些麻煩點的活兒,也顯現出不想接活的不耐煩神色。
不耐煩,是不需要遮掩的。她確實對幾塊錢的活計能推就推了。
人就是這樣,當你盡心且賣力時,周圍的活力都被你調動起來了,每個細胞都如是。也調動了其它人的動力。
十多年前,我在廣州需要尋找修鞋師傅的時候,還真的費盡了腳皮:找一個踏實、不忽悠,價格公道的修鞋師傅還真的不容易,且需要貨比三家。
十多年前的廣州,我初抵它廣大的地面——城市廣闊,人一著地,這城市的跋涉呀,非常費鞋。大廣州的道路需要用腳的時候特別多,坐公交地鐵,走個半個小時也是常有的事。鞋子不僅必須正品,還需要防護層,這樣才能確保雙腳的暢通。那時候拿一雙鞋給到修鞋匠加墊后跟。在廣州上班下班,確實需要把鞋后跟墊實,才能對付各種路程。
付錢時嚇了我一跳:修鞋師傅收了我80元。
不就兩塊薄薄的后跟?來自潮汕的朋友聽了也瞪大了眼睛,覺得不可思議:“那不如買一雙新的鞋?”
這你就不懂了,買新鞋也要墊后跟,這雙墊了80元后跟的鞋子,后來還再墊了一次。
第二次就是這個地鐵口的女師傅做的活。
我這雙鞋子依然嶄新。每雙新買的鞋子后跟墊了底,就可以放心穿了,鞋子可以發揮它最大的功力。在大都市每天花在道路上的腳步累計起來可以上萬,不僅去地鐵站公交站需要路程,哪怕打個的也需要走出小區,這雙腳需要很好的承受力,這是我與老家的生活習慣比較得出的結論:腳底下必須厚實。
女師傅的攤位在地鐵口朝某知名高校的校門,處于繁華的商業區,背靠著一老舊小區的住宅,這不大的小區圍欄外人來人往。這樣絕佳的位置,自然有不少競爭同行,這一排地攤少的時候四五個修鞋匠,多的時候十多個,生意火爆。
好像她是唯一個女修鞋匠。她五大三粗的個子,坐在小板凳上,實在委屈了她那龐大的屁股。討生計時,她手里活兒不停,眼睛卻朝絡繹的行人張望,看到向他們走近的人,自然是要修鞋或有其它活計,她隨即應以期望的眼神和熱情的招呼:“要修鞋嗎?還是需要什么?”
問話的還有其他攤位的師傅。她的聲音在一群男師傅中顯得很突出,共鳴腔發出了穿透力十足的聲線。
而我第一次迎向她的眼神的期待,以后就順理成章成為她十幾年的顧客。
鏡頭一
每個人都是這么熱情拼命,讓你無可適從。
站在他們面前的我,好像活兒給哪個人都對不起其它人似地。所幸,他們的活是干不完的,你拿鞋子皮衣雨傘等活來,在攤位這里也只有等待排隊的時候。
本來大學校園的學生就有很多的需要:皮鞋開了口,鞋子后跟掉了,皮帶需要打眼,雨傘需要縫合,各種需要都可以找他們。周邊的居民也都拿各種活計過來,好像挺配合這種繁榮似的。
何況他們不停攬活,好像沒有他們不會做的活計地。我篤定地選擇了這個女師傅,雖然她的活兒多得需要排上一天的時間,但她會貼心地告訴我:“你下午下班后順道來拿”,或是“明天來拿咯。”
這樣最好,下班后順路拿回東西,雖然有時來多次了,發現她還沒工夫做我的活,只有再約明天,這樣順延一般還是可以接受的,她必定下次就能完成。
她的手工很好,非常認真。她首先會認真地征求你:“鞋墊有兩種,一種16元的,一種8元的,哪種?加上手工,32元。”
對比之下,已經很便宜了,況且做得比80元的那家師傅好多了。
因此第一次之后,我基本上就認準她,全部活都給她做了。
我的鞋子多,各種長筒靴子,短靴子,皮涼鞋……每雙鞋子都需要“重新建設”,自從跟這個女師傅接觸之后,發現價廉物美,我心情大好,把鞋子全都得處理一下,因為外出采風,上山下鄉,那些鞋子與我風雨同舟,可不能半途叛變!
攤在她面前,她會根據情況,幫我分析需要:這個鞋子可以上線——給鞋子外圍縫上線,這樣鞋子避免遇水脫膠;這個鞋子沾上膠水就可以了。
每次來到這地方,鞋匠師傅們那些熱情的招呼和期待的眼睛都望向我,最后我還是鐵了心認定給這個女師傅。或許也因為她的性別,一股女人的感覺總是一下讓人融化。
她旁邊有一滿臉堆笑的男子,會不時與她溝通,用河南話,正是這樣讓我誤會這里的補鞋匠都是互通互助的,后來我才知這個在這里唯一與她交談的是她的丈夫,他在當保安,輪不到班時來幫忙。
這男人顯得比她年輕的多了,活計自然沒有她專業。
她右邊的那個補鞋匠,年紀跟她相仿,瘦個子,一臉嚴肅相,活兒比她少,沒活的時候,一直端坐著,目不斜視,有時問他的話,他也不搭理你。這地方就是如許奇怪,活計少的人慢慢地會更少,活兒多的人卻會越來越多。
有幾次沒看到女師傅,我問隔壁這個男師傅:“女師傅今天是不是不來了。”他大可說“不知道”。但他可是連頭都不轉一下,目不斜視,假裝聽不到。
我更加不喜歡他了,有活兒也都不找他。
某次修鞋,女師傅告訴我明天晚點來拿:“大概八九點。”這時間跟我下班時間有點錯位,我告訴女師傅,“要么明天你先放隔壁這男師傅那里,我路過時就可以拿了。”
誰知這女師傅朝我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齒說:“我跟他從不說話的。”
這位“鄰居”——老死不相往來的“鄰居”,他們同一塊地方并排擺地攤,都擺了十多年了。本可以是鄰居加伙伴,卻是競爭的死對頭。
說這話時她眼睛里透著清澈的世故和狡黠。倒是把我噎住了。那位距離不足一米的男師傅依然不動聲色,他自是聽到這話,依然風雨不動。
她這話讓我詫異,這男師傅的樣子也讓我差點笑出聲。
因為后來這排攤位也只剩下他們兩個了。女師傅那個當保安的老公是“客串”的,以前每天下班后會來幫忙,后來也極少看到他了,或許活兒不多的緣故。
一溜攤位的最后就只剩下他們兩個老死不相往來的師傅在堅守了。
一直把攤位緊緊擺在一塊,毗鄰的兩個手工人,十多年,竟然互相不交流不說話?!我不敢置信,再次問:“你們從沒說話嗎?”
她繼續笑了笑,揚起嘴:“我們不說話。我們不好呢!”這“不好”兩字落下來,她帶著鄙視的神情,從鼻子里哼了一下。
又朝我狠狠眨了一下眼,表示他們關系確實不好!
我心里想,或許這男的妒忌她生意比他好吧?兩個謀生的同行,要是能互相照應,那該多好呀!
我一根筋地認定這個女人的修鞋手藝,因為多年來我只把活計給這個女師傅。旁邊這男師傅,看到我,對我已經很敵意了。
女師傅對我每次拿去的活計,幾乎比我還熟悉:“你這雙鞋子用12塊錢的鞋墊就行了。”
“這個鞋子厚重,新點,用16塊的,我算你12塊的吧!一共24元。”多年形成的默契,女師傅很會替我考慮謀算。
我們很容易習慣于某種思維,漸漸地把習慣變成依賴了。我女兒拿鞋子等物品過去給她處理時,也任由她替你安排。這也是我交代“此人可靠”的結果。
她的鞋墊分三個檔次,上中下吧!好的自然最貴,中下等也看不出有什么區別。她那里的材料很多就是像輪胎皮那樣的橡膠,有時讓我覺得真的是輪胎,她用剪刀剪出巴掌大的一塊,開始比劃干起活來。
那些材料看起來都不值錢,主要是手工手藝。這耗時耗力氣的活,他們辛辛苦苦就是這樣攢起來的生計。
鏡頭二
我正在自己的畫展上,開幕式這樣熱熱鬧鬧的活動,穿梭于花花綠綠的畫面和人潮中。眼花繚亂之際,女兒火急火燎來電:
我今天走到地鐵口,才發現沒帶錢包(她已經給弄丟了幾張地鐵卡,最后干脆不用)。這下想要折回家的話,來回可得一個鐘頭了(還未曾進入微信支付的時代),我還要趕到學校呢!剛好到那修鞋女人的攤位上,我就順便跟她借了5塊錢(電話里頭她自個兒“咯咯”笑了起來),我坐地鐵去學校。我本來跟她說好下午回來還錢給她。
這樣她出行問題已經解決了。在廣州,對于一個陌生路人,向人借或借給人5塊錢,都很不可以思議匪夷所思的。“等下午還你”這樣的承諾好像是風,很容易了過無痕的,雖然是5塊錢,但這修鞋師傅可是需要付出大半個鐘頭的手工勞動的。
我問女兒:“那現在還有什么問題需要處理?”
女兒在電話里頭繼續說:“我現在有事直接坐車去美院了,不用再坐地鐵拐過天河那邊,更不用路過那個地鐵口。你能不能幫我拿5塊錢過去還給她?因為我是說好下午還她的。”
我啞然失笑。
不過,覺得還真的非要專門跑一趟不可:“咱說話要守信用,我去吧!”
女師傅這臨時借出的5塊錢可不是小事,不然,女兒今天只能缺課了,回家拿錢再出去,半天也就差不多完了。
平時,當下樓之后發覺忘了什么需要帶的東西,再折騰回去拿,就這么小小的一個來回,我的行程就會比平時慢了半個小時。若走了一段距離,即使還沒搭上車,折騰一個來回就多費一個多小時了。這個修鞋女師傅的攤前人來人往,她肯借5塊錢給一個路人,她不一定記得我女兒曾在她那里修鞋,除了信任之外,也看出她是比較開朗且善良的。
我有著小小的感動。
既然說好下午還,人不可無信!下午我專門打了車,給這女師傅還5塊錢去。
到修鞋攤位置,女師傅正如往常一樣埋頭干活,見有人立于攤位前面,她抬起頭,雙手繼續她的活計,兩眼巴巴望著我,以為我又有什么活兒要給她做。
我跟她說:“今天上午,一個女孩子路過你這里,向你借了5塊錢,她是我女兒,我現在還錢來了。”
我一口氣把來龍去脈講完了。
從密密的針線里出來,她有點迷茫的眼神,在空中停了幾秒鐘,回過神來了,她隨即露出了笑容:“我都忘了這事,嗯嗯,是的,有這事。”
我把錢還給她,再三感謝她。
我告訴女兒:“為了還這5塊錢,我可打了幾十塊錢的士。”
女兒主動尋找家里可以修、需要修的雨傘、鞋子、包包等。這是女師傅的技術范圍。
從此,家里有什么需要修的,我盡量尋找,全部活計我都拿給她。
我更加無視她旁邊那個傲慢端坐的男師傅了。
鏡頭三
我們被微信帶進了一個無所不知的時代。
我已忘了具體是什么事情,需要跟她微信溝通。理所當然,肯定是修鞋交接的時間、或還錢的問題。
我鮮亮地記得那一刻,她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給我看的時候,她的微信頭像:一個戴著墨鏡、拎著挎包,穿著時髦的婦人,斜依著一輛程亮的豪車,渾身珠光寶氣,活生生一個富婆樣子。
我不由得湊近,再仔細一看,是女師傅沒錯——不過換了一副行頭。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啊!只是夸張得,實在是夸張——我不禁啞然失笑。
我捂住嘴,怕笑出聲來,讓她難為情。
誰知她絲毫不以為然,拿著手機指著頭像,認真地問我:“這是我!你認得出來嗎?”看出她為這副造型很是費了一番工夫,她為這副模樣自豪,怕我認不出。
我可以放松笑了。我點點頭,笑得后仰著,連連說:“認得啊認得!拍得好啊!”
她的笑容從欄桿那邊泄了過來,很是開心,她得意地說:“大家都說拍得好呢!”
她收回手機,放一邊矮凳上。又從欄桿里遞過我的長靴,告訴我哪個地方已經處理好了。然后,她一手往沾滿油污的厚圍布抹了抹,算是擦干凈手,遞過我的手提包——手提包需要把拉鏈擰一下。這是我今天拿去的活。
現在,對于小修小補,她都習慣攤開雙手說:“你隨便給吧!”這些算不上小工程的手工,她也覺得不好開價。她這樣反倒能收到些超乎工價的收入,一般人不會給太少的錢。
她的攤位依然人氣旺,生意很好,雖然下班時經常拿不到我的鞋子包包,我也諒解她的忙碌,她到晚上九點多才收攤。
我問:“那么等到晚上才回家做飯嗎?”她難為情地點點頭:“是啊,做完飯,吃飯都要晚上十點多了。”
隔天九點多她會按時來擺攤,有時晚了,得上午十點以后。要知道,從她租住的地方來這里,也要近一個小時的車程。
勞碌的生活,沒有一絲縫隙。
經常到下午時分,她才有空拿出便當吃午飯。某次見到她的頭上抹了染發油,一副染發過程中的狼狽不堪,她卻依然坐在小板凳上,修補著鞋子,我瞪大了眼睛,問:“你怎么這樣就——”
我最終還是把后半截話說了出來:“在這里染發?”鬧市上呢!
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抬頭看著我,又埋頭弄手里的活計。再次抬頭時,像是下了決心說:“是的,就在這染發。頭發好多白了。”
估計好多路過的人像我,詫異她的行徑,她的一頭半豎立的、被染發油粘住的頭發,在風里沉重搖曳,這有什么不好?她可沒時間專門在家里染頭發。雖然在攤位上不雅觀,可她的活還是要做的,美也是她的需要。
這么一想,我倒是淡定了。
再看她,一直都在忙活,不管什么樣的形態都是正常的。勞作的人,一天的活計都不能落下,可她也要打扮,也盡可能讓自己好看一點。
鏡頭四
“花唄,用花唄!”
在一次修理好鞋子后,拿手機還錢的時候,女師傅興奮地說:花唄!
她迫不及待的告訴我這“新生事物”——花唄。我懵懂地傻站著,還回不過神來。
她一把拿過我的手機,一邊利索地點開,一邊說著。她是在言傳身教:“支付寶——里面有花唄,用這個還錢,還有紅包可拿。”
我最怕搞新生事物——因為對付不了新出現的問題。
可她不由分說,已經在幫我弄了,發現我的支付寶現成的,她熱情主動給我操作,還叮囑我說:“這個還不用馬上還錢,等下個月。”
我嚇了一跳,干嘛要等到下個月?
誰知她已經用我的手機,在幫我搶紅包,突然大叫:“哇!你沒有用過,第一次就搶了15.5塊錢吔!抵扣了,才花你2.5元。你用2.5元還我就行了。”
我有點著急:“那你究竟拿到多少錢?別不夠你工錢啊!”
看到我這么落后,她頓時顯得很得意,對我說:“我還是拿到了該有的18元啊!那個是你搶到的紅包,用你的紅包抵扣去的錢。”
我一時半會還是回不過神,既然這么著,她該拿的錢有拿到,不讓她吃虧就行了。
接二連三,接下來的很多活兒給她干,她都是自來熟,幫我在手機里先搶了紅包再還錢。她告訴我花唄的還錢方式,我一直聽不明白,也沒想去弄明白。
我回家后,說起這個,女兒給我補課,才明白了咋回事。我不喜歡這方式,一是一,二是二,雖然平臺有它的規則。我承認,也就是因為女師傅,我才選擇她的方式。
我看她不亦樂乎地教著每個在她這里修鞋的人——這個新的還款方式,她很是熟稔。特別是對于并不年輕的人,居多還沒接觸這樣的方式,這位修鞋女師傅已經走在前頭了。
她的每個細胞都很活躍很高興,這是門口這所高校的大學生們教她的,年輕人接受新生事物特別快,而她在這里跟時代的某項新生事物最先接上了,她很自豪。
她開心地傳播這新的方式,充滿活力。
鏡頭五
地鐵口的人永遠是如潮,來來往往的雙腳走過她的面前。但駐足的人少了,活兒稀稀疏疏,她的雙手也開始頹廢下來,準確說,勞作的手也應該休息了。
她明顯地不那么勤快,不那么樂意接活。有時她甚至干脆說:“你這鞋子不要了。”
嚇我一跳。
“我這個款式還買不到呢!你處理一下吧!多少錢我付給你。”我近乎懇求了。
她無可奈可地接了,畢竟活兒也沒多少。她的勉強,讓人這一片來來往往的人都順溜而過了。
這也是她之前告訴我熬到頭的原因吧!
“現在好啦,兩個孩子都出來啦!大的21歲,去年已經在深圳一家公司干了,女孩子也19歲了,不讀書出來了,在工廠干活。”
而我以為她還會繼續她的攤位和活計。
疫情之后,她的生意明顯少了很多。現在她極不喜歡攬活,每次給她修鞋或修補東西,她都能推就推。
“這個不要修了吧,重新去買一個。”
“這個不搞了吧,太麻煩。”
好像我們給她找麻煩似地。好幾次看到她的位置上空蕩蕩,幾個月沒見她了,每次我路過,都在心里面問:她還來不來呢?
而我路過會不由自主地朝那地方望去,真的沒有再出現了。到現在已經有四五年沒看到她了。
我還真的找不到可以替代她的補鞋匠呢!替代她曾經的勤勞和努力。
陽光燦爛,落在她曾經依靠的柵欄上。他們勞碌半輩子,希望勞碌的眾生能好好歇息,享受一下閑適的陽光。
我確信她不會在這里了。
【鄞珊,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作品》雜志社編輯。從事散文非虛構寫作,作品發表于《散文》《青年文學》《小說月刊》《星火》《四川文學》等,被《讀者》《作家文摘》等轉載,出版《大地幻影》《塵間扉》《日光底下》《刀耕墨旅》《草根紙上的流年》等9部,散文《流水對賬》獲得第三屆三毛散文獎大獎。散文《在庵埠》獲得廣東省有為文學獎第五屆“九江龍”散文獎;散文集《草根紙上的流年》入圍第六屆魯迅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