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我們正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變革時代，互聯網、社交媒體、移動設備、人工智能等新興媒體和技術的迅猛發展，徹底改變了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也深刻影響著文藝創作和文化傳播。新時代、新媒介語境下的文藝創作，不再是傳統意義上少數精英們的專屬，而是被賦予了新的更加廣泛的內涵和形式，呈現出新型“大眾化”的鮮明特征。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網絡媒介技術變革，悄然改寫著人類傳統的文化生產機制，逐漸生成新的文藝創造、接受和傳播業態。這種變革很自然地帶來了人類對自身存在方式的新的想象與書寫。“新大眾文藝”概念的提出，準確地描述和概括了在新時代背景下，中國文藝發展的新形態。與過去一直倡導的“大眾文藝”和“文藝的大眾化”所不同的是，當下的文藝新局面是由人民群眾所自發參與和開創的繁榮景觀。在新技術的參與下，涌現出的文藝作品在形態、內容、載體、作者、受眾以及傳播等領域打破了諸多邊界，很大程度上跳出了傳統文藝的生產機制和闡釋框架。新大眾文藝的“人民性”體現出新的時代特征。

第一，身份變異與用戶共創：真正實現了“人人都是創作者”。新大眾文藝的創作主體不再局限于傳統的專業“作者”，而更多是來自社會各個行業的普通大眾。在媒介技術和新興設備的支持下，無論是文字、圖片、視頻，還是音樂、舞蹈以及各式各樣的數字媒體藝術等，人們都可以通過智能手機等終端輕松地進行創作和發布，不再受限于傳統的紙質媒體和廣播電視電影等有限的出版發行渠道。這些創作者通常在短視頻平臺、社交媒體等新興平臺擁有固定賬號并不斷積累粉絲，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這些平臺的算法推薦功能，使得作品能夠更精準地觸達目標受眾，其創作和傳播的邏輯帶有顯著的互聯網時代的文化運行法則。事實上在以受眾抑或流量的創作導向中，內容創作者的身份邊界并不清晰，跨界創作成為一種趨勢和優勢。以短視頻平臺嗶哩嗶哩為例，知識區UP主即上傳者可能同時也跨界進行美食、游戲和音樂等方面的內容創作。動畫區UP主在選題策劃上必然要結合大眾所關心和關注的知識、影視、時事等內容。作品的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流量的獲得。也就是說，新大眾文藝的內容生產并不完全取決于作者現實的身份和職業，而是以興趣和受眾為導向不斷調適自身的創作方向。有些創作者尤其是知識區的創作者通常以“專業度”取勝，而有些則以“不專業”的插科打諢取勝。總之，正是因為門檻和邊界的降低，普通大眾才得以隨心所欲、各顯其能地參與到互聯網創作當中，由此用戶創作的類型、數量、質量相較于以往實現了指數級迅猛增長。

同時，新媒體技術使得文藝作品的互動性大大增強。觀眾可以隨時隨地發表評論、點贊、分享，甚至參與到作品的創作中來。這種互動性的增強，不僅豐富了作品的內涵，也促進了觀眾與創作者之間的交流。尤其是用戶生成內容（UGC）的興起，使得內容生產由以往的“網絡化”向“智能化”轉變，在AI技術的輔助下，內容生產變得輕而易舉。作品從誕生到最終成型期間在用戶的參與“共創”之下，不僅在規模體量上難以預料甚至最終的形態走向也可能與創作者最初的設想相去甚遠。文藝作品的受眾由以往被動接受到主動參與的轉變，帶來了更加廣泛意義上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和思想共振，使得那些“隱秘的角落”得到了更多被看見的機會。

第二，主題下沉與形態多元：深度呈現普通民眾的情感與生活。“人民性”的基本特征就是要反映人民的生活、思想、情感，具有廣泛的群眾基礎。新大眾文藝不再僅僅面向小眾的文藝愛好者，而是以大眾為中心，關注他們的興趣和需求。這種“以人為本”的創作理念，使得文藝作品更加接地氣，更具親和力。當下網絡上涌現出來的各種文藝作品，大致上具有以下特點：首先，對日常生活瑣事、小人物故事的關注，如視頻博客（Vlog）、網絡小說中的“日常系”作品。其次，對社會熱點事件、民生問題的反映，如網絡短片對社會問題的關注。此外，對少數民族文化、地域文化的挖掘與傳承，如非遺文化、地域特色美食的推廣等。被央視點贊的短視頻創作者“李子柒”就是這方面典型的代表，并催生了大量同類型的創作者。這些內容無不以創作者現實生活為素材，深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充滿煙火氣和人文情懷。事實上，在信息更加便捷的時代，個體生存的孤獨感更加強烈，這種現代性焦慮早已廣為關注。而新大眾文藝所聚焦的個體生命經驗則直接擊中每一個孤獨的觀看者，打動或溫暖每一個渴望被認識和理解的平凡大眾。這種與生俱來的個體化的創作姿態，是新大眾文藝十分寶貴的價值體現。

在新大眾文藝領域，與主題下沉相匹配的是創作形態的多元化。在形式方面，短視頻、直播、Vlog、微短劇等新興媒介形式的崛起，包括網絡小說、網絡劇等新類型的出現，為創作者提供便捷的同時也對傳統文藝內容在敘事方式、價值表達等方面構成了巨大的挑戰。當然，這種文藝新要素的出現也為傳統文藝注入了新的活力，傳統文藝可以通過與新媒體技術相結合，找到新的發展路徑。這些新的文藝形態，不僅豐富了文藝的表達方式，也滿足了人們多元化的文化需求。

第三，個性創作與審美碰撞：多元文化的融合創作。新大眾文藝個性化表達成為一種潮流。創作者可以更加自由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態度，作品呈現出多元化、差異化的特點。這種多元化主要來自于各個層面的“破圈”：首先是不同地域、文化背景下的多元化表達，如地域方言、少數民族特色文化的展現。其次是不同社會階層、群體的多元化聲音，如青年文化、老年文化、二次元文化、同人文化、亞文化等在主流文化中的滲透和傳播。過去在社會中存在的一些“神秘”的工作、身份和鮮為人知的群體和故事也逐漸進入到了公眾視野；最后是不同價值觀、審美觀的碰撞與融合，如傳統文化與現代流行文化的結合等。這種多元化和差異化既存在著價值觀念沖撞的風險，但也為審美碰撞和文化融合提供了契機。

此外，新大眾文藝“人民性”的突出特征還表現在書寫時代風貌、闡發時代精神的自覺觀念上。尤其是那些參與到國家主導戰略中的普通勞動者，運用各種文藝形式記錄自身的見聞和感受。如脫貧攻堅、鄉村振興、交通運輸、工程建設、國防科技、賽事運營等各個領域，涌現出不少連續性記錄的視頻類文藝作品。這些作品吸引了大量粉絲，在記錄國家和個人成長的同時，也必將成為塑造國人情感認同的集體記憶。

新大眾文藝“人民性”的新特征和新實踐，表明社會主義文藝進入新的發展階段，人民群眾進行文藝創作和表達的愿望和機會得到前所未有的釋放，真正實現了人民書寫、書寫人民和人民接受、人民評價、人民傳播的文藝景觀。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人民既是歷史的創造者、也是歷史的見證者，既是歷史的‘劇中人’、也是歷史的‘劇作者’。”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新大眾文藝蓬勃發展的態勢是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新機遇和新挑戰。當然，在看到新大眾文藝繁榮昌盛一面的同時我們也要直面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包括內容質量參差不齊、版權問題、過度商業化以及西方文化入侵等負面現象等都值得特別警惕。對此，應當著力加強對新大眾文藝的理論研究和政策引導，提高廣大文藝創作者的社會責任感和藝術審美水平，引導和引領新大眾文藝工作者創作出更多“立得住、傳得開、留得下”的能夠弘揚社會正能量、體現時代精神的優秀作品。

作者系陜西省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西北大學教授、天津師范大學講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