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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萬物并作的土地 ——關于東北的隨想
    來源:光明日報 | 劉東黎  2025年01月20日08:21

    山海關外莽莽蒼蒼、勃發著原始生命力的大地,是自然界偉大的象征,而這一切都源自特有的“東北氣象”。這種轟轟烈烈、倔強沖撞、洶涌剛健的氣勢,蘊含的正是一代代東北人的精神訴求,有一種沉雄蒼涼的崇高感和堅韌深厚的力度感。

    天地蒼莽

    1920年,一位南方青年坐在車窗前,眺望著外面薄霧冥冥的清晨。窗外,濕潤的風帶著寒意,從蜿蜒的海岸掠過。他突然感到,山海關外蘊含著一種浩浩蕩蕩的沉雄氣場,像山一樣靜靜凝結在空氣之中,既神秘又莊嚴:

    遠望一角海岸,白沙青浪映著朝日,云煙繚繞,好似擁出一片亞洲大陸的朝氣。(瞿秋白《餓鄉紀程》)

    因為訪俄受阻意外滯留,中國東北的蒼茫大地,帶給瞿秋白震撼的感受,并在記憶里沉積下來,演變成了日久年深的想象與回望。“亞洲大陸”作為一個名詞,其指向的卻是山海關外莽莽蒼蒼、勃發著原始生命力的大地,是自然界偉大的象征,而這一切都源自特有的“東北氣象”。

    東北山海相依,外有山水環繞,內含廣袤原野,對內呈現聚攏之勢,對外則高屋建瓴,可控制東北亞之陸海。《盛京通志》曾這樣形容東北平原的主要特征:“山川環衛,原隰沃膚,洵華實之上腴,天地之奧區也。”

    “一九冰上打滑溜,二九凍得不出手,三九夜里起寒流,四九出門風咬肉,五九凍掉下巴頭……”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嚴寒。天地都被綿邈迷茫的云霧所籠罩,一場場大雪如鋪如蓋,天地蒼茫,群山寂然不動,而人的五臟六腑都凍得凝結在一起,連大腦也凍僵了似的變得遲緩。一到數九嚴冬,冷到呼氣為霜,滴水成冰,赤手則指僵,裸頭則耳斷。

    雖然冬季氣候寒冷,但東北地區物產豐饒,人口也不似關內那般稠密,人均占有自然資源量充裕,可耕可牧可獵可漁,由此產生了“棟梁巨木,斧斯為薪”“見大不見小”這樣粗放慷慨的雄風“野”性。自然的規律已經內化成為當地人的生命節律,他們的血脈蒼涼大氣、奔放熱烈,沒有中原文明里細膩精巧、溫柔敦厚等含蓄之美,反倒是有一種古勢雄風與陽剛之氣。

    千百年來,戰馬在冰原上縱橫交踏,多個王朝及帝國興起于此,劍指江南,在中國歷史舞臺上卷起獵獵風幡。

    松花江、黑龍江和烏蘇里江,千里碧波;大小興安嶺和老爺嶺、張廣才嶺,林海茫茫;而松嫩平原、三江平原沃野橫亙;“形勢崇高,水土深厚”,言簡意賅地概括了東北地區自然環境的大格局。

    曾經有一本經濟學著作名為《小的是美好的》,但東北地區作為一個特定的歷史、文化和自然地理的場域,則處處彰顯著大氣象之美。這種“大”是崇高的內在視域,以荒涼粗獷、嚴峻激蕩為特征,喚醒我們超越于生物本能之上的心靈力量。正如17世紀英國詩人托馬斯·特拉赫恩所說:“直到以蒼穹作衣,以星辰為冠,血脈里流淌著海水,人們才能真正享受世界之美。”“大”的自然力,就是崇高之美的基礎,給人們帶來更高層面的審美感受。

    望鄉

    一道長虹懸掛天際,潮濕的氣味四處飄散。高粱地頭天高云淡,太陽像紅色的水晶,像紅色的夢。高粱地和小樹林靜默著,村里各家趁著氣候涼爽,各自在田間忙碌。到了八月間,人們忙著扒土豆、砍白菜、摘柿子、拔蘿卜,收攏莊稼,裝到車上到城里去賣。

    遠方平原的盡頭,高聳入云的花崗巖石峰下,平緩的山坡上,以及寬闊的河谷中,是茂密的原始森林。那時,這些蒼郁的密林還人跡罕至。雖然有獸叫鳥鳴和山中溪水的嘩嘩聲,但并不能打破這深沉的寂靜。

    家鄉多么好呀,土地是寬闊的,糧食是充足的,有頂黃的金子,有頂亮的煤,鴿子在門樓上飛。(蕭紅《給流亡異地的東北同胞書》)

    蕭紅小說與詩歌中的景色,封存了祖輩真實生活過且尚未變易的東北。清冷的記憶之光里,東北故鄉的自然風光歷歷如繪。那里既是現實意義上曾經存在的自然世界,也是作家孤絕精神狀態的象征性空間,這片廣袤而肥沃的土地,是古代東北諸民族生息繁衍的故鄉。

    在蕭紅的小說中,少有時間的線性發展,在四季輪回中,在群山與草原深處,在高粱大豆田陌之間,黑土地收獲時節的田野景象有如田園牧歌,洋溢著生機勃勃的生命色澤。那是游子精神和靈魂的最安詳處,生生世世都是人生最妥帖的根源。

    眺望江河

    江河就是大地的脈絡。有它的汩汩脈動,東北才能葆有深沉的生機與活力。數條大江呈環繞之勢,從大興安嶺發源的嫩江、長白山脈發源的松花江……由森林所涵養的水源,成為東北眾多城市生產生活的生命線,仿佛是水汽淋漓的大地之母,同時滋潤著廣大的草場和農田。

    從原初的命名看,也能感受東北地區濕潤蒼茫、浩渺遼闊的特點。長白山是東北綿延最廣闊的山脈,滿語是“果勒敏珊延阿林”,“果勒敏”長也,“珊延”白也,“阿林”山也,意為“有神之山”。長白山上的天池,滿語是“圖們泊”,意為萬水之源。松花江以“松阿哩烏拉”得名,“松阿哩”,意為“天河”。

    東北三省和內蒙古東部之間的分割線沒有山地,全部都是河流,上下游的居民,喝著一江水長大,在文化上區別不大。且東北的河流往往小半年時間都處于冰凍狀態,對人與貨物的往來少有阻隔。

    東北的眾多山脈中,儲存著大量的冰雪。遼河、鴨綠江、圖們江、松花江、嫩江、烏蘇里江、黑龍江是東北的主要河流,豐沛的水源是東北蒼莽森林和萬千生靈存在的基本保障。每年春夏,冰雪融水從山上奔騰而下,氣勢澎湃。在落日的余暉和晚霞的照射下,江面上有時會漂浮起巨大的冰排,重疊堆砌,洶涌向前。江波閃爍起廣闊細密的金色波光,冰排有如鍍上了赭紅的釉彩,仿佛一股勢不可擋的巖漿流,景色十分壯麗。

    進入長白山區,滿眼都是樹木。林中銀光閃爍的湖泊星羅棋布,蜿蜒曲折的溪流縱橫交錯。山巒的細節都清晰可見,山脊覆蓋著青黃的顏色,河岸邊的柳樹和青楊樹,輝映著秋季的七彩陽光。林區秋天的透明艷麗、亦溫亦寒的氣候,將滿山植物點染得五彩斑斕。天與地如此親和,好像有支蔚藍色的歌在風中飄,融入林區,飄向天宇。

    拓荒者

    原野那么寬那么長,肆無忌憚地往遠處伸展,根本沒有盡頭。你無論往四周哪一邊看,除了土地還是土地,除了綠色還是綠色。我從省城的“大地方”來,可這里才是真正的“大地方”,大得你的眼光都量不到土地的邊界……人忽然就渺小了、萎縮了,小得找不著自己了。(張抗抗《大荒冰河》)

    這是早期開荒時白山黑水間獨有的風貌。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和溝渠縱橫的泥塘沼澤,靜謐的湖水和奔騰的江河,怎一個“大”字了得!黑土的土質松軟,腐殖質層深厚,表層土壤有機質含量大約是黃土的十倍,是極適宜耕作的肥沃土壤。

    不過,冬季東北大地千里冰封,由于低溫條件下蒸發本就十分微弱,漫流的水會形成大規模表層凍土,導致積水既難以蒸發又不易下滲,在洼地內漫漶橫流,使得東北早期的農業開發只能在春夏季勉強進行。

    雖然降水量與華北地區相近,但蒸發量小,所以東北的土壤濕潤,沼澤面積大到驚人。又因為低溫,寒冷與潮濕互相交織,大東北的山川河流如被封印。過去,那里常常方圓百里荒無人煙,只有野獸的嗥叫響徹山谷。一代代拓荒者費盡移山心力,往往剛開辟出一方小小田地,又因極端氣候條件所限,或因戰事無人料理,最后只好抱憾撂荒。來年,泛濫的河水再度拂去所有耕作的痕跡,仿佛從未有人打擾過這里的寧靜。

    普列漢諾夫在論及托爾斯泰關于自然的描寫時曾說過:“自然在我們偉大的藝術家的筆下不是被描寫出來的,而是活著的。有時候自然好像是故事中的角色之一。”時代的齒輪轟鳴轉動,沉默厚重的黑土永遠是這里的主人,它無聲掩去了太多苦難和滄桑。生死契闊,歸路云深,原始林莽和開荒者互相塑造著彼此。蒼茫遼闊的黑土地是孕育“力之美”的搖籃,強大的生命力透著一種火熱和沖動。在拓荒者的額頭上,有了冰雪的鑿紋,在他們的胸膛里,有了野性的回響。

    北大荒作為邊塞,曾是思想荒涼與精神苦痛的地域表征。知青們單薄的身軀沉沒在田野和山林里,笨重的膝蓋深陷在泥土中,艱辛的生存與勞作,使得青春與信念、生命與時代同時具有一種沉默、痛苦而又耀眼燃燒的自然意志,以及一種拓荒者特有的崇高而悲壯的色彩。盡管那一時期的知青點遍及大江南北、荒僻海島、貧困山鄉,但是沒有任何地域可以像北大荒、黑土地那樣,成為凸顯一代人精神歷程的極具震撼力的藝術象征。“白樺樹是有眼睛的,她的眼睛長在樹干上,那蒼老的樹杈脫落后,便留下一只魚形的眼睛,黑色的眼圈黑色的眉毛清晰可見。那眼睛注視著大森林里的日出日落、冬去春來,她是大森林中的抒情詩人……是粗獷的男人群中的秀女。”(賈宏圖:《誰來證明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此心安處是吾鄉

    北京城的冬天是寒冷蕭瑟的。不過,如果一路北上,出山海關,渡遼河,越長白山,涉松花江,一直走上千里長路,北京的寒冷便不值一提。因為終點,是冰雪籠罩、人跡罕至的苦寒之地,是難以安居的傷心所在。

    清代,寧古塔處于當時漢人視域的邊緣,是冰冷遙遠、鬼獸并生、沉寂荒蕪的化外之地,一批又一批具有較高文化素養的士人,就這樣被無情地流徙至塞外苦寒之地。清康熙時期的詩人丁介在《出塞詩》中,曾這樣描述當時令人無比悲慟的情景:“南國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遼陽。”

    風雪蔽天,咫尺皆迷,異鳥怪獸,叢哭林嗥,更令人如墮冰窟,萌生死志。友朋欲悲無淚,歌哭以贈。風雪籠罩天地,視野茫茫,千里萬里,黯然銷魂。“君獨何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這是清代詩人吳偉業贈給“流人”吳兆騫的詩句。

    悲傷、哭泣與黯然神傷,都無法停下腳步,當年吳兆騫一行在路上走了四個多月,由暮春到初秋,看慣江南景色的才子,滿腹悲苦,然而離京愈遠,北地的蒼茫風景撲面而來,詩人胸中郁積慢慢消散,到最后,北方景物竟已是滿目新奇。他們慢慢有所領悟,原來關外邊地,也并不全然是時空倒置、文明沉淪的所在。

    “寧古界云樹參天”(《寧古塔紀略》),這是流人對流放之地的震撼感知。寧古塔的茫茫林海,令吳兆騫的兒子吳桭臣嘖嘖稱奇,“其上鳥聲咿啞不絕,鼯鼪貍鼠之類,旋繞左右,略不畏人”;森林里,到處都是飛禽走獸、虎狼成群,猛獸活動區域范圍極廣,出沒于農家也是常有之事。人們為了防范夜間會有猛虎突然造訪,連窗戶都一律從外面關閉。

    世情澆薄,卻也總有古道熱腸的方正儒生。在充滿流放者血淚的土地上,盡管“鬼沼”遍地、野獸橫行、荊莽叢生、冰雪肆虐,然而在慢慢接受現實之后,流放者們“于外事泊然無所接,獨以山水為樂,支頤觴詠,如對故人”,同時布施教化,如河南的張縉彥、安徽的方拱乾家族以及浙江的呂留良家族和楊越、楊賓父子等,他們開設講席,或從事撰著,使中原文明在關外廣為傳播。

    “塞外苦寒,四時冰雪,鳴鏑呼風,哀笳帶血,一身飄寄,雙鬢漸星”,吳兆騫筆下滿是盤旋在迷離笳聲里的鄉愁。而吳桭臣在寧古塔出生、長大,經過東北荒涼氣息的洗禮,他在《寧古塔紀略》中的描述,已與其父大不一樣:“寧古山川土地,俱極肥饒,故物產之美,鮮食之外,雖山蔬野蔌,無不佳者。”一片風景,其實就是一種心理狀態。物候天氣具有最豐富的隱喻性意義。關外的流放之地,也許意味著政治地理和文化傳統的邊緣;然而對這個“移二代”而言,寧古塔不啻是另一個故鄉,一個生機勃勃的生命世界。

    東北人戰天斗地的壯志豪情,以及樂觀詼諧的地域精神,都是從自然中歷練而來,早已被先輩寫進基因里。在嚴酷的環境中生存,必須要有與這種環境相匹配的精神力量。

    南方游客,帶著對大東北荒寒、廣袤、肅殺的想象前來,所到之處,卻無不活力澎湃、熱情迸發。這樣的反差,直接造成了一年前持續兩個多月的超高人氣和網絡熱度,讓東北多個城市火爆出圈,也引發全國人民對東北地區如何重振雄風的極大關注。

    走山

    “走山”,是東北山民的一種生存方式。走山人生活在森林里,和其他動物一樣,也是山林食物鏈中的一環。他們中有捕魚人、捕獸人等。捕魚人一般住在山中的小溪沿岸,捕獸人則住在山溝和淺谷中的堆子房里,靠在森林里捕獵為生,會熟練使用捕捉野獸的陷阱、索套等工具。

    他們經常不得不露宿于林地之中。入夜,他們要在黑暗的大森林里點燃一堆堆營火,馬匹在四周不時發出驚恐的嘶鳴,為避免猛獸夜襲,他們會找一些枯樹殼,吊在高處的樹枝上,就睡在這些天然的大木槽里。到了深夜,有時就有大型猛獸在下面整夜嗥叫。

    森林里氣候變幻莫測,一天中常常雨雪風雹交加,給走山人帶來極大的痛苦和災難。山高林密,他們如果對環境不夠熟悉,就容易迷路,最終被冰雪吞噬。

    森林中還有著各種兇險的因素,走山人經常發生意外,如被山洪沖走、被山崩壓死、滑落懸崖摔死,有時還會因一些莫名的原因而神秘失蹤。他們面臨著和其他野獸一樣的命運,捕殺野獸,也會成為其他野獸的食物。他們需要與荒涼的大自然進行不懈地斗爭,但所得也只能勉強維持生存。

    大森林中還會出現各種來路不明的冒險者,他們多半在林中度過一個秋天,除非不得已,無人敢在大雪埋人的深山林地里過冬。當他們各自攜帶著報酬歸去時,還得提防在深不可測的密林深處,成群結伙殺出的“胡子”。很多開礦者、走山人最后就葬在荒林深谷中,永不被親人所知。

    走山人和其他動物一樣,穿梭林中,只為生存,他們的索求并不過分,也只是食物鏈中的一環,雖有武器用來防身或捕殺獵物,但并沒有巨大的殺傷力,在沒有獵物的情況下,東北虎豹常常到走山人布下的捕獸阱坑里去看看,經常會有所斬獲,從那里有時會拖出諸如馬鹿、野豬、青羊、狍子之類。

    當春天冰雪第一次融化時,走山人都要舉行盛大謝恩宴,感謝冰雪、感謝山神。他們像小心翼翼察言觀色的小學徒,甚至常從古樹的樹結、樹瘤上,去觀察、琢磨森林之神的喜樂與嗔怨,意圖借此預卜狩獵的吉兇。這里面也有切實的山林和自然的知識,通過特有的方式,代代相傳。

    老把頭

    20世紀初,輯安縣(現吉林省集安市)知事吳光國,曾發布一篇白話文:

    砍木頭的人,原來是上古時代留名的工藝人。《左傳》上載說,山有木,工則度之。子夏云,百工居肆以成其市。孟子曰,斧斤以時入山林,則材木不可勝用矣。替你們想起來,士農工商中,派著一行文明的稱呼,也能與舉人翰林做官的,一樣贊美,這不是極體面的人么!

    經營木材買賣的領頭人被稱作“木材把頭”,簡稱“木把”。

    木把是具有伐木經驗的老手,同時負責組織伐木團隊和木材銷售。每年秋季,木把會集結一群熟練的伐木工人進山,選好林場,冬季伐木。進山后,木把到當地政府請求伐木許可,俗稱“砍票”。一把斧子納稅銀一兩,任意采伐,不受任何限制,采伐地點也是自由選擇。

    領排人既是熟練的排手,也是通曉伐木作業的老手。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百年大樹轟然觸地。山坡上的積雪彌漫飛騰,會形成一兩丈高的雪霧。這時就有牛車將樹木拉走,最后用木排投放到河流中,順水而下,河的下游會有人專門守候取木。

    過去長白山挖參的老把頭,在費盡千辛萬苦挖到野山參之后,會抱著感恩的情懷,將參籽埋回原初的地方。野參的可持續性得以保留,他們自己也心安,覺得可以據此安撫世界,慰藉森林。

    默契

    冬天,是東北森林狩獵的黃金季節。但也就在此時,林中的熊已經可以安然冬眠,它們在活躍的時候,時刻擔心獵人的襲擊,而在隆冬卻能酣睡,因為信奉薩滿教的獵人不會乘人之危。

    它們與人遠遠相望的時候,已經留心觀察了他們的一舉一動,盡管他們是獵人,但他們的所作所為,沒有讓它們感到不安,同時也有了冬眠時不相打擾的承諾。

    人與熊是如何交流的?這是大森林里特有的秘密與默契。隨著時間的流逝,走山人與林中獸彼此越來越熟稔,他們之間的默契逐漸變成通行的準則,成了人人必須遵守的山禮山規。

    除了冬天不捕熊,東北伐木營子、棒槌營子和老獵戶還會飼養、救助失去爹娘的小熊、落單受傷的小老虎等,在合適的時候將它們放歸山林。

    從薩滿那粗獷豪放、勇如鷹虎的野性舞姿以及密集鼓點里,我們可以看出,那里面不僅有對狩獵行為的模仿,更有對自然之靈的深刻體驗;兇猛的、具有殺傷力的動物是必須得到敬畏的,比如熊、虎、豹等;難以捕獲和馴服的動物,同樣是值得崇拜的,如鷹、雕、蛇、狼等。必要的捕獵不等于濫殺,好的獵手都懂得敬畏因果。東北的老林子里,有人與獸都必須遵循的自然法則和規律。

    森林的綠色波濤,掩蓋了遼闊的山坡與深谷,更向著遠方的地平線無盡延伸。生著青穗的高粱地,清新的土腥氣翻上來,綠色世界里映照著萬里如洗的藍天。楓葉漂浮在松花江上,鋪陳在美麗的江堤上,濕地上的水鳥,密林間的溪流,澄明幽碧,閃耀的陽光遮覆著一切,過了整整一個夏天,凍土上的冰雪才緩慢消融,去潤澤綠色的原野。

    義虎

    在漫長的進化旅程中,在自然界,在地理、氣候環境的快速變遷中,物種演化的劇目未曾止歇,有些會衰亡,有些會新生,有些會變異。從第四紀晚更新世以來,東北虎就與披毛犀牛、猛犸象等大型動物伴生在今天的東北地區。今天的東北三省都有東北虎化石的發現。在穩態環境中,古老的物種會靜靜地存活下來,一直存在到未來。

    關東人崇拜虎。這一點從他們對虎狎而敬之的稱謂就可以看出:“老媽子”“大爪子”“細毛子”“野豬倌”“老炮手”“老佛爺”等等。滿族《罕王挖參》中記載著這樣的故事,虎把罕王帽子銜去,罕王隨虎同行,虎卻指點了一些人參讓他挖。清末民初魏聲和所著《雞林舊聞錄》,是東北比較早的本土地方志書,里面就有不少關于老虎習性的記敘,如“山中百獸俱有,虎豹為常獸,不甚可畏,往往與人相望而行。人茍不傷之,亦不傷人也”。

    虎之靈善的類似記載,見諸歷代方志、詩詞、小說。“方才說虎是神明遣來,剿除兇惡,此亦理之所有。看來虎乃百獸之王,至靈之物,感仁吏而渡河,伏高僧而護法,見于史傳,種種可據。”(馮夢龍《醒世恒言》)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也有多個“義虎”的故事。

    虎的吉祥意蘊,又浸潤著東北尋常百姓的凡俗生活。舉凡剪紙、刺繡、香包、布偶、被枕、衣鞋等等,虎之意象隨處可見,人們在潛意識里將虎當作保護神。民間尤其相信虎對兒童有保護力量,虎鞋、虎帽、虎枕、口圍以及放在枕邊的虎布偶,都是長輩對晚輩的最深祝福。

    虎是威猛之獸,風是震動之氣,同類相感,虎嘯則群山生風。獅虎的吼聲能傳到幾里外遠,但獅子吼聲偏低,沉如悶雷;而老虎吼聲偏高,入耳如風嘯。虎嘯山林之后,猛虎常會擊掌留痕于山石巨木,時人或百獸見之,謂之“掛爪”,無不心驚膽寒。無論是“掛爪”傳遞何種話語,都是王者不容置疑的宣示。

    東北虎,有一種人類學的意味,包含著關于自然信仰、環境倫理和生態審美價值的認同。它既隱喻了東北地區的文化地理空間,也呈現出多個民族的歷史記憶、生活史、人物志和風物志。

    老爺嶺的峰頂,被落日的余暉染成一片金黃,在遠處深藍色天空的襯托下,仿佛在靜靜地燃燒。山林遠處的村莊里,白天的生活漸漸平息下來,夜幕降臨了。樹影更加濃重,連綿起伏的草場和峰巒,一點點陷入黑沉沉的夜色中。

    黑龍飛騰

    時代勝景,風物常新。東北正慢慢穿越漫長的冬季,逐漸迎來自己季節交替的轉捩點。2024年歲末,又有一部紀錄片《大東北》播出,勾勒大東北科技創新、活力奔涌的時代畫卷,令人眼前一亮。

    從大國重器的廠礦到生機勃勃的鄉村,從大興安嶺、長白山到黃海島嶼,該片挖掘了一大批感人至深、催人奮進、生動鮮活的東北人物故事,十集的篇幅概括了大東北的歷史和現狀。現在,東北進入新賽道打拼,培育新動能、鑄就新優勢,書寫更多向“新”求“質”的故事。大面積高飽和度的昂揚色調和情緒氛圍,一掃部分東北影視作品壓抑的視聽風格,為觀眾提供了新的審美體驗,來自歷史與現實的一切都被照得通體透亮。

    我永遠記得幾十年前讀張承志《北方的河》時受到的沖擊與震撼,記得那條冰封半年之久正在開凍的“黑龍”:“一聲低沉而喑啞的、撼人心弦的巨響慢慢地轟鳴起來。整個雪原,整個北方大地都呻吟著震顫著。迷蒙的冰河開凍了。堅硬的冰甲正咔咔作響地裂開,清黑的河水翻跳起來……這河蘇醒啦,黑龍正在舒展筋骨……黑龍江解凍了,黑龍就要開始飛騰啦……”

    這種轟轟烈烈、倔強沖撞、洶涌剛健的氣勢,蘊含的正是一代代東北人的精神訴求,有一種沉雄蒼涼的崇高感和堅韌深厚的力度感。雖然經歷過江河結凍、萬木凋零的年月,但每當冰雪消融之時,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依然能夠重整裝束、振作精神,繼續穿山越嶺、跋涉林海、轉徙江河、馳騁草原。

    (作者:劉東黎,系中國林業出版社原社長、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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