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劇破圈效應是如何締造的
“常常一票難求”“次次劇場爆滿”“找黃牛加價買票”,這些看似是在說“演唱會”的現象,在近幾年卻扎堆似地出現在了舞劇的放票現場,甚至部分舞劇出現了連演多天還要加演返場的火爆現象。中國當代舞劇界逐漸在傳統文化底蘊和現實題材根基的加持下,打造和推出了一系列具有濃烈中國文化特色和強大市場號召力的“出圈”作品,諸如《只此青綠》《五星出東方》《紅樓夢》等,都以或極具特色的舞蹈片段或一票難求的舞劇市場盛況成為了圈內、圈外人熱議的文化現象。
在舞劇能夠出圈并引燃文化市場的背后,其創作路徑和破圈的文化密碼也逐漸為人所關注,究其根本,這一系列舞劇“崛起”可以大致歸因為幾個幕后“推手”的共同作用。
文化符號助力破圈舞劇的時尚元素
細數近幾年的劇場舞臺藝術創作,舞劇藝術可謂是迎來了自身發展的一個春天。從《永不消逝的電波》打響了舞劇出圈的第一槍,后來《只此青綠》的持續發力,《五星出東方》和《詠春》的接續而上,無論是舞劇本身的討論熱度還是線下巡演的場次、駐場演出的規模形成,中國舞劇都在一部一部舞劇的持續精進中實現了藝術性和市場性的雙贏。這一成果的實現自然離不開時代和政策的托舉,但我們也不難發現在出圈的舞劇背后,實則有著其能夠出圈的共性和在創作的底層邏輯上的相似性。
“漢服”“簪花”“馬面裙”,近年來,“新國風”已成為年輕人追捧的又一時尚元素。所謂“新國風”指的就是以傳統文化為基礎,結合現代社會呈現出的一種傳統文化的創新方式。這種創新方式不僅僅是對傳統文化的復興,更是一種具有現代審美觀念和表達方式的文化理念。除卻服裝、配飾等領域,在文化生產,尤其是舞劇生產的過程中,舞劇也產生了自己的“新國風”,以傳統和現代兼具的時尚屬性呈現出一種整體的流行趨勢,并借此點燃了傳統文化復興的文化基因。
舞劇《詠春》以雙線敘事,將葉問的民族情懷與電影人的追夢歷程交織在一起,在視覺構建上借鑒蒙太奇的方式,將武與舞融合在一起。舞劇《只此青綠》在“穿越對話”這一大熱的新形式下,呈現出《千里江山圖》背后的文化底蘊和內在的匠人精神。還有同樣以“文物”為引,掀起“穿越潮”的舞劇《五星出東方》。這一系列廣受好評的出圈舞劇都是在把握了傳統文化精髓的同時,結合了時下的時尚元素,使舞劇收獲了年輕人這一主流的文化消費群體,同時也在舞劇中鐫刻了傳統文化的文化符號。
這種文化符號的形成,也有賴于編導在創作中,以敏銳的文化熱點的選擇搭建起了一座古今文化交相輝應的橋梁。在出圈舞劇中,我們能夠看到不少作品實則都是“舊題新作”的一次再生產,利用本就具有一定文化影響力的作品進行“翻拍”,不僅沒有落于窠臼,且能夠又一次引起文化探討的熱度。比如民族舞劇《紅樓夢》只選取了典型性和極富視覺美感的畫面進行連綴,并以當代美學的建構策略在對女性群像的設置中聯通古今,在視覺美感營造的意象表達中,引起觀眾對于《紅樓夢》本身的想象和探討,以東方美學的集體記憶闡述出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
身體意蘊賦予舞劇破圈的“一見鐘情”
作為以身體承載文化想象的肢體藝術,舞蹈能夠打動人、吸引人、引起廣泛的文化探討,其核心仍舊在于身體語言的創意加持了舞劇的文化魅力,使得觀眾能夠在身體的直觀感受中,實現對舞劇藝術的審美想象,讓舞劇能夠為所有觀眾所共賞。如果說畫面營造還能夠以“時尚感”進行鏈接,那么在舞劇語言上的探索,才是編導真正需要內化于傳統文化、外化于肢體語言之后展開思考的。
實現破圈的舞劇在舞蹈身體語言的使用上,大都顯示出以古典舞語匯作為基調、同時又不被傳統文化所束縛的創作路徑。在相對自由的語匯融合中,編導以更具親和力和流行性的藝術創作,創生了能夠為觀眾所接受的舞蹈語匯。選用古典舞的語言作為基調,是眾多選題出自古代題材的舞劇最為直接的動作動機,比如《只此青綠》中的慢步、袖舞等,但顯而易見的是,舞劇又不僅是采用“拿來”的形式,而是在古典舞語言的基礎上,根據舞劇的意境塑造進行了改動和革新。《只此青綠》中的袖舞就已然不再是“水袖”的形態,而只是采用了“袖”的意象,配合舞劇的需要,在甩袖、掩面、垂手等動作的生發中建立起了“青山綠水”的冷峻與呼應之感。此外“云手”的動作元素也為舞蹈打造山巒連綿的動勢帶來了連貫的韻律美,以及“擰身”模擬出的山的疊翠和起伏,都是在古典舞語匯上配合舞劇的需要呈現出的寫意性。
在以古典舞語言為基底的動作中,融合現代的動作語言以創新舞蹈形態,也是出圈舞劇在動作生成上普遍采用的創作模式。比如舞劇《杜甫》最為出圈的舞段“麗人行”,就以漢唐古典舞的亮翅式、同手同腳一邊順的動作重心轉換配合節奏轉變的緩急相和,在速率變化下,舞者也逐漸放大自身的動作語言,以大開大合之勢顯露出盛世大唐的文化自信。而這恰與當下的文化形態不謀而合,一時間,觀眾從這一傳統舞姿生發出的舞蹈語言中體悟到了中華文化強大的生命力和厚重的文化底蘊。同樣的舞蹈還有舞劇《五星出東方》中以“龜茲樂”生發出的“燈舞”和“錦繡舞”等,采用古典舞尤其是漢唐和敦煌的舞姿與西域民間舞的對話,用豐盛的傳統肢體語言的魅力勾連起漢代跨民族相互交往的文化內核,更加契合了今天中華文明能夠具有海納百川之態和多民族共融的文化向心力和凝聚力。更不用說舞劇《詠春》以武術破壁,在武術這一傳統身體語言和現實生活的語態中打破了藝術的邊界和文化的壁壘,讓觀眾在看舞劇的同時更能夠看到生活,進一步以簡化繁地為普通觀眾的舞劇觀賞創造了可閱讀性。
傳播機制繪制破圈舞劇的流量密碼
快速發展的自媒體成為了舞劇這類視聽藝術最好的播放平臺,在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的興起后,舞蹈憑借其唯美的動作畫面和可獨立欣賞的舞段,加之與網絡熱曲的配合,迅速俘獲了一眾短視頻平臺的觀眾。單就舞劇《只此青綠》中對“青綠腰”的模仿就形成了網絡的熱點話題,一時間男女老少都加入了“青綠腰”的挑戰之中。從中可見,對于身體形態的模仿通過短視頻平臺的作用和產生的互動機制,已然從劇場的“內模仿”衍生至日常娛樂中的親身體驗,這無疑為舞劇的出圈奠定了廣泛的觀眾層,并為舞劇的傳播打造了天然的投放平臺。相比于傳統媒體的定向傳播、非圈內人除非在特定場域否則難以接觸的傳播狀況來說,自媒體平臺基于大數據的算法,能夠精準地捕捉到舞劇潛在的觀眾群體。同時,通過媒體平臺以及觀眾自發的視頻分享,更能夠拓寬本來的觀眾層,培養起新的舞劇觀眾,進而成為支撐舞劇破圈的重要來源。而不同視頻平臺對標的不同用戶群體,更為舞劇的定向投放提供了條件,比如B站的人群定位上,相對集中于Z世代的文化群體,因而在B站上更加適合舞劇解析和小眾舞劇的破圈,而抖音等則更加適合短平快的舞段,以迅速抓人眼球的方式吸引觀眾走進劇場。在諸多傳播機制和傳播條件的影響下,舞劇逐漸成為了文化消費市場中有力的一支。據不完全統計,舞劇《只此青綠》的巡演場次已然突破520余場,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也在上海美琪大戲院實現了駐場演出。圍繞此類演出模式,上海演出市場也對應推出了文旅融合的諸多產品,上海也因此成為了全國觀眾的舞劇消費選擇之地。
傳播機制已然為舞劇的破圈締造了文化環境,媒介介入也推動舞劇本身的創作再上了一個臺階。在圍繞破圈舞劇進行推介的過程中,媒介的融入為舞劇貼近觀眾、持續擴圈增加了影響力。隨著舞劇受眾市場的遞增,舞劇已不僅是單純的“出圈”或“破圈”,更從舞臺藝術推向了更大的表演空間。從電影版的《永不消逝的電波》和《只此青綠》,到沉浸式實景演出《赳赳大秦》,舞劇在依賴媒介造就自身文化環境的同時,也將自己推向了廣闊的表演空間,以突破時空局限的表達方式,為舞劇自身的再次推廣打造了一個全民互動的場域。
學者王一川在論及當代中國藝術新美質時曾提到:“流溯之美質不應當只在于流向未來的新生之美,也不應當只在于溯洄過去的鄉愁之美,而應當是流向未來的新生之美質同溯洄往昔的鄉愁之美質之間激蕩化生出的中國藝術美新元素。”這些破圈的舞劇,恰恰回應了這種中國藝術美新元素。破圈舞劇以中國傳統作為溯洄,《只此青綠》溯洄的是中國書畫和技藝之傳統,《永不消逝的電波》溯洄的是中國紅色革命精神之傳統,《五星出東方》溯洄的是中國民族交往和文物記憶之傳統,《李白》《杜甫》等以人物為線索的舞劇溯洄的則是中國人的人生哲學之傳統……正是在傳統的塑造和面向當下的新生中,舞劇以自身具備的強大的文化符號,在身體語言的古今相交中凝練出身體美感的吸引力,借著時代和網絡發展的東風,成就了舞劇藝術自身的破圈效應,也對中國舞劇在面對傳統時如何締造傳統新標識給出了回應。
(作者為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古典舞教研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