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當有》讀札:人生萬象的自在領悟
肖凌之新近出版的隨筆集以《人生當有》為題,以“有”陳述“人生”,自有深意藏焉。初看該著題目,即對“人生”作出領悟和闡釋,既可以指向人生組合元素的豐富多樣,也可以指涉人生該持有哪些多元元素,即手中有“何物”、什么是“人生”。由此觀之,這部文集正是用豐富駁雜的小詞條,精準概括人生應當持有的諸多元素,并以深入淺出的語法筆調,敘述這些元素對個體生命達至自足、豐盈狀態的重要性。具體而言,它涉及處事之法、情誼關系、為人之道等。作者在人生的不同場域,以歷史與現實交織的視野,在以情綴文的敘述邏輯里,采取辯證多元的思維方式,從容自如地探求人生狀態,匠心獨具地闡發自在切實的生命詩學。
歷史與現實的視野交織。肖凌之行云流水,自在地在歷史與現實交織的視野觀照下,品悟人生萬象。捧讀《人生當有》,可以看到作者試圖從歷史深處觸摸紛紜復雜的現實人生脈搏。在對一組組關系詞的解釋時,常常援引中外歷史上的經典事件,從歷史人物的精神品格和逸聞趣事中,思考人生的種種狀態,這顯示出作家強烈的歷史敘寫意識。作者時常穿梭駐足于歷史長河,對歷史事件信手拈來。如在首篇《有一種安然,叫守底》里,就以“許衡不食無主之梨”“不吃嗟來之食”兩個人們耳熟能詳的中國歷史故事為引子,論述道德自律對生命個體行為舉止的規范性效用。還在《有一種高貴,叫謙卑》一文里,引入各具特色的歷史故事,如蘇軾的“識遍天下字,讀盡人間書”,曾國藩的“實”,唐伯虎的“狂”,從這些歷史人物因持守謙卑品性而獲得不同人生結局的歷史事件中,得出人生高貴的本質其實是通透、淡泊、高雅、寬廣、高尚、尊貴、自信、厚實。
作者的敘述并非僅停留在過去的歷史時空,而是由歷史來觀照現實社會中的人與事,摻雜“以史為鑒”的思想旨趣。作者將自己對歷史的生命體悟,融注到當下社會現象和社會個體精神結構的分析中,巧妙地融合了歷史史實與現實社會的關聯。作者對歷史資源的攝取,均基于以歷史來反思現實社會。作者通過對若干中西歷史人物精神品格的書寫,將其作為現實社會個體生存狀態的對照面或對立面,展現更為豐富的存在狀態,以此深層剖析現實社會的包羅萬象,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人生當有》具有較為深厚的現實意義。
生命意識的抒情表達。翻讀《人生當有》,還可明確和洞察作者在以情綴文的敘述邏輯里,強烈地表達了積極向上的生命意識。“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情感性是文學最為本質的內容。白居易曾用“根情,苗言,華聲,實義”這4個詞概括詩歌的基本特性,將情感視為詩歌創作的根本。而這樣的審美論斷,也適用于散文創作。抒情性,可以說是散文這一文體的本體性特質。從韓愈的《祭十二郎文》、歸有光的《項脊軒志》到老舍的《我的母親》等經典散文作品,無不是情動于中、因情成文的,該書也顯示出以情感為主導的創作特征。事實上,書中各篇目流淌著作者滾燙、熱烈、真摯的情感因子,他用恰當的文辭表達宣泄著這些內在無形的情感。
基于情與辭的關系考察和理解。朱光潛認為,文學作品可以分為“情盡乎辭”“情溢乎辭”和“辭溢乎情”3種類型。第一種是心中所想能夠用語言恰如其分地表達,這是文學的理想;第二種是心中所想,語言只能表達七八分,強調文學的暗示性;第三種是心里只感覺七八分,口里卻說出十分,這種文學容易流于空洞、蕪冗。閱覽《人生當有》,可以感知肖凌之的散文做到了“情盡乎辭”。閱讀全書里各個篇什,皆行文如自然流水,樸實通俗,不刻意講求文辭修飾之美,而將人生思索寓于平樸率真敘述之中,字里行間流露出作家濃烈而真實的情感,滲透著對人生的情感性觀照。作者從“人生”這一寬闊無垠的題域中,抽繹出48對關系,細致論述人生的不同境遇和狀態,書寫積極向上的生命意識。
不過,在這48對關系中,肖凌之在論及人生的不同境況時,帶有的內在情感性是有差異的。如敘述人生的“存在之惑”時,作者的情感是平靜且柔和的,如同一位老友在與你推心置腹談論人生,文辭語調舒緩,且多以“我們”或“你”為敘述視角,《有一種豁然,叫轉彎》《有一種成全,叫舍棄》等篇均具有這樣的特點。而在闡釋“情誼關系”時,作者是理性的,文辭也變得較為客觀,如《有一種長久,叫留白》,作者理智地論述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其實是親密而有間的。當面對人生的“處事之法”“為人之道”時,作者的情感變得相對激憤,語詞間內含濃烈的個人主觀色彩,夾雜著一定的批判性,且多以“他們”為敘述視角,如在《有一種進取,叫守拙》《有一種境界,叫知足》等篇目對社會上企圖走捷徑、渾渾噩噩等行為和現象予以了激烈批判。
人生狀態的邏輯思辨。在多元的思辨空間里,盡情地感受著人生狀態的多維性,這從書中所容納的一篇篇作品的篇目名里即可見出。“簡單”與“豐厚”,“進步”與“清零”,“進取”與“守拙”,“明白”與“糊涂”,“收獲”與“付出”,“未來”與“現在”,在諸如此類看似互為正反的關系辯證中,就可感知作者對生命存在狀態的看法是辯證多元的,帶有一種理性的判斷力,既非一元論式的簡單化思維,也未粗暴看待組成意義世界的各單元。作者對每一種人生現象的闡述,是多面向、多視角、多維度的。
審視文集中每一篇文章的具體敘述策略可以發現,作者主要采用平行或并列式的論理邏輯,這是一種明顯具有聯想發散性的行文方式。例如在《有一種美好,叫欣賞》一文中,作者從核心現象“欣賞”出發,輻射到對欣賞自己、看待他人、對待生活、欣賞自然、觀賞藝術等與欣賞相關的多個方面。這一行文結構模式,堪稱該散文集最鮮明的敘述方式。當然,作者的筆法豐富多樣,正反論證在這部散文集中也時有呈現。這是一種帶有辯證思辨意味的書寫筆法。在具體論理時,肖凌之常常采用正反交疊的敘述方式。比如在《有一種能力,叫獨處》一文里,作者以“獨處”是什么作為開篇,轉而重點闡述“偽獨處”的基本特征,交叉敘述這兩種性質不同的生活狀態。
《人生當有》以“人生”為敘寫視角,用文字勾勒人生百態,擷取生活中瑣碎繁雜的萬象,描繪人世生活的真實狀態,細致剖析人生的屬性,對存在的意義、人生的價值進行了深入而系統的思考。書中既滲透著作者對人心、人生、社會的溫情關懷,也傳遞出作者積極、向善、達觀的生命哲學。
(作者岳凱華系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院長、教授,楊景交系湖南師范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