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故鄉就是人生的驛站，從故鄉出發，顛簸各處，回望來路，真羨慕那些依偎在父母身邊的同學。他們沒有離開故土，也沒有離開孩子。世間的甘苦嘗受得少，但家鄉的溫暖卻始終圍繞著他們。我則不同，我習慣了隨著鐵路工程隊天南地北地跑。在一片沒有人煙的地方，在沼澤地，在高山之間，帳篷一搭，就成了工友們生活的營地。我已經習慣了與自然為伍。為了生存，我要學會適應自然。

我也沒有料到，有一天，我會生活在高樓林立的北京城里。咫尺可見的地方要走上大半個小時。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到云南去，會到一個美麗的小城，感受具有強烈自然力的文化。

是的，人是自然之物。我在自然里，找到了“此心安處”的生活，像在城市里看到了一棵茁壯的莊稼散著綠葉，像又回到了工程隊，像又在故鄉見到了少時的伙伴。

云南，是在云霧中的天地。我喜歡那個“花開四季、果結終年”的地方。那一年，在昆明，宋師姐領著我逛遍了鮮花批發市場。在這里，我看到了北方見不到的鮮花。在鮮花的世界里，人好像才能真正感受到自然的偉力。云南，一個多花的省份。在瑞麗，你可以看到群芳斗艷，我看到了許多叫不上名兒的花兒，在水邊，在田野，在山上。我還在夕陽西下的時刻，看到廣闊的田野里，那些閃爍著金盤的向日葵，像梵高的油畫。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里，比故鄉還濃烈的情感，頃刻包圍了我。

莫里瀑布旁的蝴蝶是有情的，它在你的手心里怎么也不愿意飛走。一寨兩國的風光是迷人的，那自由的秋千，傳遞著美好的生活。獨木成林，多么好的景致，一根根氣根，就是老樹可親的孩子啊！我從一個村寨走到另一個村寨，聽了傣族女子的歌唱，又看景頗族小伙的勁舞，去看傈僳族的古茶樹，傾聽原始森林的鳥鳴。在瑞麗江畔品茗，在勐秀山上乘涼。這是多么好的自然回歸啊！我好像又回到了原始的生命狀態。我看到老孔雀王在跳孔雀舞，在孔雀喜歡的地方，有更多人喜歡跳孔雀一樣的舞。

自然，讓我找到了自然的可愛，也讓我恢復了自然的本能。我在田野間蹦跳，我在邊疆公路上行走，我在南宛河里撿了一塊黑石頭到溫泉里洗刷，想要洗掉蒙在這些石頭上沉積的泥垢。

我走到回環村的竹林里尋找犀鳥。那是飛機一樣的大鳥，它滑翔的動作很好看，如一位在深山里修行了多年的長者。犀鳥那巨大的尾翼，就像飛機的翅膀，我看著它優雅地滑翔在竹林間。那些頎長的竹子，是犀鳥天然的伴侶。美好總在自然中相互陪伴。

瑞麗弄莫湖的夜晚是可人的。我在弄莫湖行走，一圈又一圈，我聽到了白鷺的叫聲。在瑞麗鄉下的稻田里，我與那飛翔的白鷺一起飛翔。白鷺有時站在水牛背上，有時啄食著田埂上的昆蟲。鳥飛到哪里，我的靈魂就跟到哪里。我想，那一刻，我就成了自然的飛鳥，鳥卻不知道我早變成了鳥。

我在幾個傣族村寨感受到自然的贈予。幾乎每一個村口，皆有一棵古老的樹，像這個村莊的介紹信，講述著一個村子的古老歷史。幾乎每一個傣族寨子里，都有一個釀造小鍋米酒的地方。那些新釀的美酒，從竹筒里流出來，一滴又一滴，發出誘人的清香。喝一杯，再喝一杯，然后就去吃自然贈予的菜——雞樅、奶漿菌和樹衣。這些菜，改換著城市里養成的味蕾。我吃著碩大的桑葚，聽返鄉探親的老知青講述遙遠的愛情往事。在深山里，我習慣一個人行走。在充滿云霧的地方，在無人抵達的森林里，我希望看到一只野獸出現。這是屬于自然的天地啊，這里的野獸不把你當做萬物之靈。你在它們眼里，無非是個自然的存在。我希望這時候，我能變成一只靜默的鳥。

猶記那些難忘的稻谷，一人多高的稻谷，在北方很少見到。在這里，香稻產地寫滿光陰的故事。稻田旁的樹洞溫泉真好。溫泉水，長流在樹洞下面，你可以從一個石洞鉆進，從另一個石洞鉆出。這一幅天然的圖景，在北方冬天的寒冷里，我時常回憶，周身充滿溫熱。

大瑞鐵路是一只幸福的手臂，端送給邊疆小城未來的希望。在一個傣族寨子里，我和一位老者促膝交談。老者笑了。在他終于同意拆遷的承諾里，那棵老芒果樹，好像也笑了。如今，我期盼著這條鐵路早日通車，好給邊疆人民帶去巨大的美好。瑞麗站是邊疆火車站，未來，這里會有更多乘客走進人類本該擁有的自然。

我喜歡自然中的“自然”，就像天空沒有污染，大地沒有侵蝕，河水沒有污垢。在瑞麗，我找到了這種感覺。三角梅花開紅似火，火把果就像一束火把，羊奶果的味道好酸甜呀，菠蘿蜜的松軟像雞蛋。麻窩渣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釋迦果，掰開來吃，越咀嚼越有味。我曾經在檸檬樹下留影。檸檬的果實，看到就會涌上一種酸楚。百香果的味道真有一百種香味，拌合著蜂蜜喝，就會有一種歡快的情緒。在瑞麗，一年四季有吃不夠的水果。回到北京，瑞麗的朋友還會經常郵寄大柚子來。弄島水晶柚，真有水晶一樣的觀感，吃起來又脆又甜。

轉眼離開那個溫暖的小城6年了。6年間，我一直沒有斷開與瑞麗的聯系。瑞麗人像瑞麗江水一樣，清澈而又純凈。我始終關注著瑞麗這個小城的發展，就像關心一個多年共處的朋友。我知道，瑞麗是屬于自然的，屬于自然的城市自然會得到向往自然的人的青睞。在北京，每當我聽到人們贊美瑞麗，我臉上就樂開了花。一位老友說：瑞麗算是你的第二故鄉了！我笑笑。我喜歡自然之美。自然之美多的地方就有故鄉的特質。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