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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5年第1期|沈念:寤生(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5年第1期 | 沈念  2025年01月03日09:18

    沈念,男,1979年生,湖南岳陽人,中國人民大學文學碩士,湖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湖南文學》主編。著有中短篇小說集《燈火夜馳》《夜鴨停止呼叫》、散文集《大湖消息》《世間以深為海》等。曾獲魯迅文學獎、十月文學獎、華語青年作家獎、高曉聲文學獎、三毛散文獎、豐子愷散文獎、萬松浦文學獎等文學獎項。

    《寤生》宛如一面鏡子,映射出生命在塵囂中的幽微與宏闊,情感在時光里的輾轉與起伏,意蘊無盡,耐人尋味。小說以奇幻的筆觸勾勒出一個男孩的心靈畫卷,充滿想象力和象征意義。夢境與現實交錯,編織出父子之情的悠長,水月與鏡花的柔軟,映得見與魏繡娘情誼的溫厚。男孩在夢中化身游魚,與紅臉魚結緣,不斷卷入旋渦又沉浸迷茫,期盼父親遠航歸來,思念未曾謀面母親的疼愛,渴望家庭生活的溫暖。作家對巴丘漁民生活與風土人情的細膩暈染,描畫出人與自然的微妙依存,刻畫出心靈之間溫暖的慰藉。

    —— 文蘇皖

    《寤生》賞讀

    木門被撞出了一個大洞,湖水涌進屋里。魚腥味彌漫。氣味好聞,甜絲絲的,一縷縷撕扯不斷。屋頂被水沖開了,露出了一方寧靜的星空。不遠處的湖面是另一個星空。男孩漂浮在水里,很多魚游進來了,坐上桌椅板凳,眨巴著眼睛,交頭接耳。它們的聲音很奇怪,像迷路的小雞吱吱叫。它們呼出的氣泡吹到男孩臉上,是冰涼的。男孩想說話,結果也只是往外冒泡。男孩嘴里有股淡淡的苦味。他又看見了紅臉魚。它游過來,溫柔的黑眼睛里滿是笑意。它劃動魚鰭,張張嘴示意男孩跟它走。男孩變成了一條小魚,跟著游向寬廣的水域。突然,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出現,紅臉魚瞬間被吸卷進去,男孩也急劇下墜,向著無底的深淵。他在失重的恐懼中大叫著醒來,渾身酸軟,一身虛汗。

    “是不是又做噩夢了?”魏繡娘剛好進門,摸了摸男孩的頭,替他擦干額頭上的汗,安撫他。她的黑眼睛笑意盈盈,男孩想起了夢中的紅臉魚。“起來吃飯吧。”魏繡娘吻了一下他的頭發。她做的飯菜盛在青花大碗里,蓋了碗蓋,用手絹扎緊拎過來的。手絹上繡了幾朵紫云英。手邊上的東西,她都會親手繡上花鳥蟲獸。

    “你吃飯了嗎?”男孩口干舌燥,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焦枯的飯粒。他沒什么食欲,感覺自己像湖里的魚一樣,靠水就能活。

    “你別管我,趕緊吃飯。吃完我們去街上逛逛。”魏繡娘替男孩挑魚骨頭,囑咐他小心魚刺。

    “蕪湖遠嗎?”男孩感覺自己像魚,嘴里冒著氣泡,“爸爸什么時候回來?”

    “你養好病,爸爸就回來了。”魏繡娘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心里嘆口氣。有人說這孩子火眼子低,體弱多病,是那種巫邪容易上身的人。為什么會這樣呢?她尋思著,扭頭看到了墻上的水印,那是一次次水淹過后的痕跡,她擔心男孩是不是被水淹怕了,所以總是生病、做噩夢。

    “又夢見那條紅臉魚了吧?”魏繡娘問道。男孩說過,夢里那條魚像媽媽。

    “嗯。”男孩回答。他走神了。要是自己不生病,他就能跟父親的船去任何地方,去看更大的湖。他不知道父親出去多少天了,只覺得已經過了很久,久到像有一百年。他害怕父親再也不會回來——父親不回來,水再淹進家里怎么辦?

    “有繡娘在,你別害怕,要是再有水來,就住到錦云繡館去。”魏繡娘好像聽到了男孩的心里話,抱了抱他。她的臉上沒有褶皺,很顯瘦削年輕,下巴側影像顆圓潤的露珠,有一個微凸的球面。

    巴丘的漁民多聚居在老城區安家紅船廠。這地方原是個貨物碼頭,盡是些空倉庫和臨時搭建的房子,后來漁民越聚越多,漸漸形成了現在的規模。要過幾條老街,才是原住民的住宅區。紅船廠和魚巷子街河口,都地勢略低,受災首當其沖。所以汛期一來,居民心里都會發緊。眼看著水漲過了亂石坡,漲上了卸貨區,淹沒了礦石煤堆,人們還在堅守著,心里祈禱洪水不要再漲。直到危險關頭,才不得不趕緊收拾家當,亂七八糟地堆摞在板車上,在洪水來臨前逃命。

    漁民們幾乎都搬過家,但男孩家是個例外。他家的房子地勢高,下的基腳是麻石,水過來的話,也會是最后淹到。主要是家里沒什么值錢的東西,淹水也不會有什么損失。而漲洪水的夏季,正是父親跑船最忙的時候,水把他帶到天南海北,為了有一天能夠帶兒子離開經常被水欺負的地方。父親曾經想過帶男孩上船,只可惜他體弱多病,經不住水上的勞頓艱苦,因而每次出門,要托鄰居照料,后來魏繡娘主動攬下這件事。

    男孩倒不怕水。他覺得自己是一條魚,所有的魚也都是他的朋友。他有時候躺在床上幻想著,看著水漫進來,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都被水托起來了。魚在水里游動。它們都聽他的。只要他往想要的東西一指,魚就用嘴巴托著,將它們遞到他的手中。

    男孩總是想父親。父親要他多曬太陽,曬去身體里的污穢。男孩看著外面的日頭,明亮耀眼,他想這會兒出去走走,父親一定會夸獎他。于是吃完魏繡娘溫在灶頭的豆漿油條,抹抹嘴就出門了。他擺動尾巴游在街河里。兩邊的房子像水中倒影,生出扭曲的波紋,街上的樹像水草般搖擺。男孩身上開始變得濕漉漉的。水滑過他的皮膚,臉上的水流到嘴里,他嘗到了咸腥的味道。他向廟前街游去。出紅船廠大石門左轉,過南岳坡,往右百來米,是臨馬路的一排店鋪。

    街上的人也像魚,太陽下無聲地游著。冒著水泡。

    有兩條魚在街邊學抽煙。一條魚吸著沒過濾嘴的銀象煙,往半空吐煙圈,另一條則用手指頭彈擊著山巒色的煙圈。

    “嗨,寤生子,干什么去?”手指彈煙圈的那條魚對男孩嚷道。

    “別理這病秧子。”吐煙圈的魚輕蔑地說。

    “他爹還沒回,只怕也因為這寤生子倒霉了。”

    兩條魚發出幸災樂禍的怪笑聲。

    男孩默默地游過去。太陽白花花的,曬得腦門疼。

    “什么是寤生子?為什么會倒霉?”男孩滿腦子疑惑。抬頭看到糧油店,想到書呆子營業員,他愛讀書,一定知道很多。

    男孩平時總喜歡去糧油店看書呆子的絕活。可惜不常能看到,因為生意清淡,顧客稀少,書呆子多半戴著那副啤酒瓶底似的眼鏡,在讀他那本厚厚的書,似乎永遠也讀不完它。稱米買油的人,都要湊近腦袋看尺上的刻度,書呆子遠遠一望就看清了。男孩覺得他的眼鏡很神奇。

    糧油店有兩層。樓上是儲米倉,有一根鋁皮制作的溜槽管道連接著樓下的出米口,溜槽管下方有一臺磅秤。米袋子套上出米口,書呆子將繩子往下一拉,溜槽活動板打開,米就嘩嘩流進米袋子。每次過磅秤,計量不多不少。男孩最喜歡看書呆子給顧客打油。那是一個手動油泵。立著的油泵架在油池上,和男孩差不多高,一根油管插進油池中,油泵上有一個計量標尺和出油嘴。油壺瓶對準出油嘴,書呆子握住搖柄,隨著手搖的節奏,油流進油壺瓶。他控制得很準。每次停下來,計量正好。有些人老遠跑過來,就是想看看這糧油店神人的絕活。

    “我爸爸要回來了嗎?”男孩想書呆子計量這么準,應該也能計算出父親回家的時間。

    書呆子早就聽到了街上的流言,見男孩眉頭緊鎖,一改平時的嚴肅與孤傲,彎下腰對他說:“你爸爸路上有事耽誤了,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男孩聞到店內新榨的菜籽油香氣。棉籽油有股怪味,男孩總是沒胃口。父親說過,這一趟回來就買菜籽油,貴一點也不怕。但他還不回來。每個人都說父親很快就回來了,男孩已經聽厭了這句話。

    “爸爸會倒霉嗎?”男孩問。

    “別聽那些二流子胡說八道,都是些沒爹媽管教的東西。”書呆子抱起男孩放到柜臺上,“你爸爸是巴丘最厲害的水手,什么風浪沒見過?為了你,他也會不顧一切地趕回來。”

    男孩覺得書呆子說得對,父親是巴丘最厲害的,也許明天就回來了。

    魏繡娘的湘繡館名叫“錦云繡館”。據說她是長沙東鄉袁家沖的袁魏氏后人,而這位袁魏氏是湘繡的鼻祖,自幼天資聰穎,酷愛刺繡。她繡花能聞香,繡鳥能聽聲,繡人能傳神,繡魚宛若魚在游。早年她在東鄉沙坪、西鄉溁灣授徒,刺繡得以傳播,漸成湘地的專門行業。可別小看了“錦云繡館”這塊招牌,來頭不小,是袁魏氏后人在長沙八角亭開設的百年老店。作為湘繡傳人,魏繡娘的刺繡也是奇絕稀有的。

    魏繡娘繡花很認真,專注起來,就算是外面打雷也不能讓她分神。但男孩的腳步聲剛傳到門口,她就聽到了。她放下針線,笑眼彎彎地迎接他。

    魏繡娘能到巴丘,得虧有男孩的父親相助。她在湘陰青山島等了好些天,想搭便船,但都被拒絕了,因為水上跑的人有忌諱,認為帶陌生的女人上船不吉利。但男孩的父親不信這些,看到魏繡娘焦急無助,心生惻隱,又聽說是要去巴丘謀生計,便說服了船老板,還把自己船上的床位讓給了她。一路上他給她聊巴丘,連帶安頓、租鋪面的事也幫了她。兩人的關系從相熟到相近,父親和男孩遇到什么困難,魏繡娘也是義不容辭。也有人說魏繡娘對這個義氣的漁夫動了感情,因為她對男孩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好,這暴露了女人心里的秘密。

    魏繡娘把男孩帶進了刺繡間,這小房間是圣地,她一般是不讓人進來的。但男孩不同,她允許男孩待在身邊,看著她刺繡。魏繡娘有一雙天生靈巧的手,在空中穿梭,像魚一樣游來游去。但她隔一陣就會放下針線,拿起手絹擦拭眼角。男孩想起別人說的,有的繡花人用眼過度,后來眼睛瞎了。他可不想魏繡娘變成瞎子。

    男孩慢慢看清了刺繡的樣子,他感到驚訝,因為魏繡娘繡的,竟然是他夢中的那條紅臉魚。他只告訴過她一次,她就記下來了,還繡得那么像。

    男孩眨巴眼,再看魚,又覺得像一張人臉,眼睛活靈活現,像魏繡娘。

    魏繡娘遞給男孩幾粒糖果,邊繡邊和男孩說話。男孩吃著糖果,輕輕依著魏繡娘,看她飛針走線。她將鱗衣和鰭棘撐開,一頭粗疏,一頭細密。一根線用完,仔細藏起線腳。紅臉魚仿佛活在水里,連鱗片都呈現出水滑的質感。

    “繡娘姨,繡魚是不是有不同方法?”男孩問。和魏繡娘在一起,他總有話說。

    “你是一個聰明崽。”魏繡娘捋順手上的線,滿眼慈愛,“這個繡法叫鬅毛針。”

    “什么是鬅毛針呢?”

    魏繡娘解釋不清,就拿起勾線鉛筆,在圖稿紙上一筆一畫地寫出來。

    男孩覺得這個“鬅”字長得有趣,有一種毛發的蓬松感。

    “那這是你的獨門絕技嘍?”男孩高興起來,又指著紅臉魚眼皮下懸掛的珠狀物,問道,“這是一滴眼淚嗎?”

    “是的。”魏繡娘答道,忽然有些傷感。

    “魚為什么會哭?”男孩問。

    魏繡娘停住刺繡,眼里蒙上了一層晶瑩的亮光。

    “那湖水都是它們的眼淚?”男孩又冒出一句。

    “魚兒哭,是因為……她想念自己的孩子了。”魏繡娘頓了一頓,決定和男孩說一說自己的故事,“繡娘曾經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小男孩,但是,繡娘沒保護好他,他出生的時候,遇到了麻煩……他都沒看過這個世界一眼。”

    男孩不敢呼吸。

    那滴眼淚仿佛要從繡面滴落下來了。

    男孩伸手抱緊了魏繡娘。

    “什么是寤生子?”男孩忽然想起問這個問題。

    魏繡娘吃了一驚,不知道男孩從哪里聽來的說法。在巴丘,寤生子有倒霉、不吉利、討人嫌棄的意味,尤其是當母親因這個逆生的孩子丟了命。魏繡娘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怕說出來會傷到男孩。他愛著他從沒見過面的母親,也渴望著母親,如果知道是自己的出生給母親造成的災難,他會怎么想?

    男孩眼巴巴地看著魏繡娘。

    “這么說吧,”魏繡娘猶豫片刻,還是覺得應該和男孩說實話,畢竟他已經七歲了,“假設有一條小魚,魚媽媽生它時很痛、很艱難,但魚媽媽還是不顧一切地生下了小魚……可是,魚媽媽不幸去世了,小魚游來游去,快樂地長大了。”魏繡娘眼淚滴落,“唉,如果能夠重來一次,我寧愿活下來的是小魚……”

    “我有點想知道媽媽長什么樣。”男孩伸手抹掉魏繡娘臉上的眼淚,很久才說出這句話。

    “也許就是繡娘這個樣子,”魏繡娘含淚笑道,“因為繡娘像媽媽一樣愛你。”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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