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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盤店
    來源:文匯報 | 陳榮力  2025年01月06日08:33

    盤店也叫作盤點,兩者意思差不多,就是對店里或庫房里存儲的商品、物品,按品種、規格、數量、價格做清點或核查。我第一次去盤店時,帶隊去的老舒伯見我在記錄紙上寫下盤點二字時,頗不以為然,他說,小陳,你不能寫盤點,得寫盤店。

    區供銷社每隔個一二年,都要對下屬的供銷分社、直屬商店包括農村代銷店做一次集中的盤店,叫“區盤”。雖然每季度甚至每個月各供銷分社、直屬商店和農村代銷店自己都會做一次常規的盤店,但“區盤”的力度和意義,與自盤不可同日而語。

    “區盤”的人員都是從各分社和商店抽調的,而且基本上都是交換盤店(不在自己工作或熟悉的分社、商店、農村代銷店里盤),這樣能防止因人情而發生的盤店作弊或放水。“區盤”帶隊的大都是區供銷社一些部室、分社和商店的負責人,除了以示重視外,這些人處事多、經驗足,對一些變質、過期、殘次的商品有直接的處置權,能較好地擠掉盤店的水分。第三,“區盤”的結果,要一一在區供銷社系統里公布,并作為衡量被盤單位經營業績、工作責任性和是否清廉的一個依據。

    因此“區盤”從表面上看是摸清家底、弄準經營實績的經濟行為,很大程度上也是督察工作責任性、警示和發現經濟犯罪的政治行為。

    那天我和區供銷社日用品批發部負責人老舒伯,騎著自行車去下屬的農村代銷店盤店時,正是仲秋時節。

    田野上的稻子已吐穗揚花,大片大片的玉米林隨風搖曳發出嗦嗦的聲響;那些被綠樹和竹園圍繞的村莊、房舍,或黛瓦粉墻或庭院老宅,像遠遠近近浮在田野上的島嶼。沿著河邊的機耕路向前騎行,不時有往來的農船和隊隊的鴨子在河里經過,知了仍在路邊的白楊、苦楝上間歇嘶鳴,而橋畔、村口那些閑坐、聊天的老人則像村莊里的老樹,泛著歲月的包漿。

    我和老舒伯一路騎行,都很少說話,但我的心里充滿了期待和亢奮。一路上的景色在我眼里都是那么的新鮮、富有聲色。我從小生活在城鎮,這樣的零距離在村莊、田野中騎行委實是第一次,當然更主要的是,這是我第一次參加盤店,且是代表區供銷社參加盤店。

    第一家代銷店,在一個叫老樓屋的村莊。村口靠河邊的橋腳旁,二間灰黃的平房像兩顆殘存的門牙,一扳就會晃動似的。負責這家代銷店的營業員叫阿慶,是1954年公私合營時留下來的小商小販人員。

    關于阿慶,還有一個流傳頗廣的故事。

    有一年“雙夏”,各代銷店按慣例送貨到田頭,阿慶自然也責無旁貸。可能是想多賺一點吧,除常規貨品外,一大早阿慶還去鎮上進了幾十只糯米麻糍。阿慶一邊吆喝糯米麻糍要不要,一邊挑著擔子走過一個又一個田頭,可是直到下午三四點鐘,那麻糍賣出的還不到一半。

    阿慶喊著賣糯米麻糍哉,來到又一個田頭。他放下擔子邊揩汗邊自嘆,轉了一天好累好餓呀!旁邊有人接腔,阿慶,你好餓,不好吃麻糍呀?不料阿慶脫口而出一句,這麻糍早餿了。

    初聽到阿慶的這個故事,我總覺得有點矛盾。阿慶如實回答麻糍早餿了,說明他是一個憨厚老實不說謊的人;但明知麻糍餿了,他仍舊到處兜售想賣出去,這分明又是欺騙、干著不誠實的事。這樣的事想多了頗讓人頭痛,我后來也不再想了,不過有阿慶這個人倒是記住了。

    我們來到阿慶的代銷店時,阿慶早已在店外等候了。這不奇怪,一般要“區盤”,都會提前一二天通知被盤方,一來讓對方對庫存的貨品有個整理;二來也可將一些欠賬及時收回來。至于事先不通知、搞突然襲擊的盤店,那肯定是發現經濟上的蛛絲馬跡了。

    我當然是第一次見到阿慶。

    阿慶五十多歲的年紀,一個圓圓的光頭,更顯得體壯肉厚。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阿慶塌鼻梁兩邊的兩只眼睛距離有點遠,這讓我忍不住想起麻糍早餿了的故事。

    因為事先有了通知,阿慶對店里的貨品已做了整理,各種貨品的數量都寫了小字條放在邊上。這樣我們對著小字條上的數量做個復核即可,能加快不少進度。在對寫著120斤數量的大半麻袋食鹽復核時,我問老舒伯要不要重新稱一下,老舒伯搖了搖手,不用不用,阿慶不會稱錯的。老舒伯十分熟悉阿慶,他信任阿慶,我自然無話可說。

    對代銷店的盤店,過程其實并不復雜。因為代銷店供應的基本上是煙、酒、鹽、糖、醬油、茶食、毛巾、肥皂等常用的副食品、日用品和一些簡單的農具,統統括括也不過四五十種貨品。然而當我將近三個月內(農村代銷店一般三個月自盤一次)阿慶代銷店的進貨單、繳款單和庫存貨品作綜合匯總,計算出利潤、升溢交給老舒伯后,老舒伯卻發現了問題。

    老舒伯讓我再計算一遍,確認沒有差錯后,他把阿慶叫到身邊。

    阿慶,你再想想,有什么賬弄錯了?沒弄錯呀。阿慶有點愣怔。

    這升溢有點不正常呀。

    我可沒拿錢。阿慶的臉霎時漲得通紅。

    我可沒說你拿錢。老舒伯撲哧一聲笑了。我說升溢不正常,是這升溢過高了。

    這,這怎么會呀?阿慶一臉懵懂。

    我剛才仔細看了一下你三個月里賣出的酒、鹽、糖包括醬油等的數量,照這個數量估摸,升溢也就十六七塊錢。現在升溢有三十好幾,這明顯是偏高了。

    阿慶依然一臉懵懂。

    你好好想想,有沒有人家把錢先付了,貨品還沒拿的?

    一語點醒夢中人。阿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上個月村里的小木匠說要嫁女兒,在我這里預付了一壇五十斤的黃酒,說弄好了酒票再來拿酒。我把這事忘得干干凈凈了。阿慶的臉又通紅了。

    一斤黃酒三角四分,一壇五十斤的黃酒正好十七塊錢。如此阿慶這三個月的升溢,正如老舒伯所估摸的,是十七八塊錢。

    這里有必要說說“升溢”這件事。

    內行人都知道,供銷社包括農村代銷店,在銷售不同的貨品中會有不同的增值。如鹽和糖,隨著擺放時間的增加,吸收了一定的水分,重量會增加;黃酒、燒酒也同樣,一壇五十斤左右的黃酒、燒酒,一吊一吊地從壇中吊出來售賣時,難免磕碰,多個一斤兩斤的實屬常態。這種自然的增加部分的收入,我們叫升溢。

    這升溢是個常數,但不是個定數,也就是說有升溢是正常的,沒升溢是不正常的。至于升溢是多少?雖與所售貨品的品種和數量有關,但又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對只有一個營業員的農村代銷店的盤店,一定程度上就是對這個升溢是否正常的衡量、評估和判斷,并以此作為考量經營是否正常、有否經濟問題的參考或依據。

    去下一家代銷店盤店的路上,我問老舒伯,您這么相信阿慶?

    相不相信一個人,是憑幾十年的積累的。阿慶在代銷店做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出過經濟上的事。

    過了一會,老舒伯又說,你知道阿慶生了幾個女兒。

    幾個?

    他生了四個女兒,除大女兒已出嫁,下面三個女兒都要靠他三十來塊的工資養。如果我們貿然將這一壇酒錢作為升溢報了,對他家意味著什么?

    我和老舒伯去的下一家代銷店,與阿慶所在的村莊不遠,在一個叫丁界埠的村莊里。因為要去丁界埠的代銷店盤店,我事先曾問過同事。同事說,丁界埠代銷店的丁友良可是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

    丁友良之所以大名鼎鼎,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丁友良有一個響亮的綽號叫“頂有樣”,這來自他讓人嚇一跳的外形。丁友良是其母患產前子癇生下的,他嘴歪、眼斜,一條腿又是瘸的,走路一拐一擺像撐船。對這樣的外形,丁友良自己也常拿自己取笑。去批發部進貨或到區供銷社辦事,遇到陌生人,他總這樣介紹自己,我叫“頂有樣”,男人中頂有樣的。

    因為這樣的外形,丁友良沒讀過幾年書,村里設代銷店時考慮他干不了農活,就照顧進了代銷店。丁友良大名鼎鼎的第二個原因,緣于他沒讀過幾年書鬧出的一件糗事。

    那年丁友良進了一批削草的刮子,于是在供應信息的小黑板上歪歪扭扭寫了幾行字:新到一批刮子,大刮子一元,中刮子八角,小刮子六角。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刮字“舌”的右邊是什么,于是想當然的寫成了亂字,變成了新到一批亂子,大亂子一元,中亂子八角,小亂子六角。過了一天村里的一個民兵連長來代銷店買煙,他看到小黑板上的供應信息,臉一下子拉下了。頂有樣,你介大膽子,唯恐天下不亂啊?嚇得丁友良趕緊擦掉了。這件糗事從此成為丁友良的標簽。

    我們到丁友良的代銷店時,代銷店關門落鎖,丁友良并不在店里。附近的一個村民說,頂有樣肯定又在打牌了,我去叫他。過了好一會兒,丁友良才一拐一擺地來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舒師傅,讓你們久等了。

    雖然我知曉了“頂有樣”的來歷,但一見丁友良,我還是嚇了一跳。

    你又在打牌?老舒伯拉下了臉,頗不開心。

    玩玩,玩玩。丁友良并不覺得尷尬。

    像阿慶那樣,對庫存的貨品丁友良也做了歸整,一些貨品的數量他也寫在了一張紙上。但老舒伯這次卻格外認真,每種貨品都是直接動手,再復點、復稱一遍。丁友良有點嫌麻煩,但也不敢說什么。

    我對進貨單、繳款單和庫存貨品作綜合匯總后,利潤、升溢很快也出來了。讓我和老舒伯有點吃驚的是,丁友良的升溢竟然是個負數。也就是說近三個月的銷售不但沒有升溢,還侵占了一部分的利潤。

    我看了你銷售的數量,升溢不可能是負的,說說吧,什么原因?老舒伯有點嚴肅。

    我也不知道,沒升溢我也沒辦法。丁友良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后果!老舒伯突然吼了起來。

    丁友良這才有點吃緊。我想想,我想想。他囁嚅了一會,恍然大悟一樣,這段做腌菜買鹽的人挺多,我為方便,順手把賣鹽的錢放在鹽缸旁的盒子里了。

    說著丁友良一拐一擺地走到鹽缸旁的柜子邊,摸出一只紙盒子,紙盒子里是兩張十元的鈔票和幾張零鈔。這二十幾元的錢加進去,丁友良的升溢才勉強說得過去。

    舒師傅,都怪我,年紀大了,生意一忙記性就差。丁友良像道歉更像自嘲。

    你真的該知道自己年紀要大的!牌少打打,打牌沒好處的。老舒伯像旁敲側擊,更是語重心長。

    與老舒伯返回鎮上的時候,我有點忿然,丁友良明著是做手腳、想落錢嘛,就這樣讓他過關了?

    老舒伯沉吟了一會,錢拿出來了也是好的。他一個殘疾的光棍,總得有口飯吃。我是擔心他老打牌,積蓄都輸光了,老來靠什么?

    很多年后,當回憶起這次盤店,我總會想及老舒伯在說“你不能寫盤點,得寫盤店”后說的幾句話:盤點只是一種行為,盤店才是一件事。而事只有用了心去做,才能做對,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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