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度開課的“40年代小說研讀”從北大課堂走向普通讀者 跨越近30年的文學傳承
1995年,錢理群在北大中文系開設“40年代小說研讀”課。2020年,吳曉東重啟了這門課。兩代北大中文系學人的課堂實錄結集成書出版,沉浸式呈現了文學的對話與漫游。
“我們四代人進行這樣一個交流對話和漫游,這是我一生中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機會。”在近日于方所北京店舉辦的新書漫談會上,錢理群說。85歲的他頭戴黑色貝雷帽,外套領口露出紅毛衣,走路需人攙扶,聲音洪亮。
今年10月,“錢理群現代文學課”系列的第二本,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錢理群、吳曉東主編的《現代小說十家新讀》(上海三聯書店)出版。這本書是兩代北大中文系學人“40年代小說研讀”的課堂實錄,沉浸式呈現了師生的對話。在漫談會現場,四代學人與讀者一起“重回文學現場”。
近30年前的一門課,對話與漫游
吳曉東上過的所有課程中印象最深的,不是在他的學生時代,而是在他成為一名青年教師之后去旁聽的一門課程。
那是1995年秋天,錢理群在北大中文系開設“40年代小說研讀”課,吸引許多校內外旁聽生前來聽課,吳曉東就是其中一員。課上選取20世紀40年代10位小說家的作品,由老師帶領學生共同研讀。
在錢理群看來,20世紀40年代文學與80年代文學是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兩大高峰,且兩者之間存在著內在聯系,從40年代文學入手去研究20世紀的中國文學,“可以起到拎起中間帶動兩頭的作用”。
在1995年如何研究40年代文學?錢理群的設計是文本細讀——從個人的感受出發,從作品的結構、敘事、語言等入手——這是對傳統研究的一個突破。
細讀怎樣的文本?課上所選的文本,有的是被忽略甚至被埋沒的,有的是研究的熱門,但都還有新的開掘的可能——這些作品帶有很大的實驗性,這也是40年代小說研究的薄弱環節。
“我把這門課的教學方法總結為對話與漫游,不是老師一個人獨語,而是選擇了‘我在學生中’的視角。”錢理群說。對話有四層含義,包括學生與作品中的人物對話、學生與作者對話、學生與老師對話,以及學生之間對話。對話采取精神漫游的形式,老師與學生都有高度的參與。“我晚年總結自己的文學研究史,在眾多的實驗中,最成功的實驗就是這次對話與漫游。”他說。
同在課上的賀桂梅,是令吳曉東羨慕不已的“正宗”選課學生。她當時讀研二,在這門課上與同學們經常產生激烈的討論。“這讓我發現做學術是一件非常愉快、有激情、不斷打開自己的事情,我們在這個學術場中互相演練,結識了很多學術伙伴。”賀桂梅后來也成為北大中文系教授。
25年后重新開課,重啟現代文學的公共性
2020年,吳曉東在北大中文系重新開設“40年代小說研讀”課。25年過去,錢理群之前選擇的那些小說文本,經過了歷史的檢驗,經過了文學家們和研究者們的檢驗,進入了文學經典化的歷程。
“這些作品為什么能夠一代一代地進行交流和漫游?經典作品具有永恒性,體現了人的本質,不同時代的人可以一起交流而不過時。”錢理群說。
“經典的闡釋也是一個歷史化的過程,經典的活力體現在它可以一再地被闡釋。”在這門課上,吳曉東帶領學生進行了“再研讀”,新一代的研究者們已經在嘗試新的研究范式,也表現出對重建理論和闡釋模式的追求。
吳曉東認為,在這樣的課堂上,能夠激發學生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激發對文學作品的開放式的理解空間,進而在學術漫游的愉悅中培養獨立研究能力。“理想的狀態是,我們穿越時空的限制,與千載萬仞之外的思想者進行心靈的交流,思想的撞擊。”
北大中文系助理教授路楊是吳曉東的學生。在高山般的老師們面前,她會反思:我們今天的閱讀和研究,還能不能夠提供在多年后還立得住的東西?
錢理群認為文學研究本身要有一種和當代對話的意識,研究應該具有時代感。如何與當代對話?如何與當代讀者對話?當代青年在如何閱讀?“這種意識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過去那種比較封閉在學院內部的精英化的閱讀,它重啟了現代文學的公共性。”路楊說。
“文學對生活是有解釋力的”
這樣一門老師與學生共讀的文學課程,在今天能否當成一個范本去復制?這是河北大學文學院講師王琦提出的問題。
“我覺得是有難度的。”王琦坦言,當今的大學生可能過早地進入了社會化的忙碌之中,難以在課堂上與世界產生深度的連接。如果一個學生不考研,未來也不從事專業的文學研究,那么文學對他們的作用是什么?
“文學對生活是有解釋力的,文學的時刻作用于現實的契機將會到來。”王琦說,文學對人的影響,能從課堂之內延伸到課堂之外,比如對生活中多樣性的理解、對差異性的包容,等等,這些方面可以從文學作品中找到對照。
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2022級研究生黎啟康,是“00后”的新一代學生,他認為,閱讀文學作品,是不斷跳進去和跳出來的過程,既將自己的生命體驗投射其中,又是一個邊緣的旁觀者。
錢理群時常表達對年輕人的關心,他也關心AI時代人往何處去。他認為當代年輕人處在一個新的時代大變局中,產生了一些全新的困惑,這些困惑是他過去的人生經驗所不能解答的。他如今住在養老院,24小時需要護工,“這是我和諸位的一個告別時刻,我的新生活是邊玩兒邊寫,以玩兒為主。”
在最后的新書簽售環節,等待簽名的讀者排起了長龍。現場的工作人員呼吁大家節約時間,拿到簽名后馬上離開即可。“沒關系,可以合個影。”錢理群主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