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寒超《心靈的牧歌》:駛向詩歌的草原蹊徑
駱寒超教授新近出版的詩集《心靈的牧歌》,涵蓋了其從1954年至2024年整整七十年的詩作精選,是一個詩人怎樣“做減法”的過程。或如詩人于詩集后記所言:“這些詩是我一生詩歌創作的結集。”所謂“結集”,源因《心靈的牧歌》是駱寒超從青年時代轉至耄耋之年曲折心事的寫照,他的宏闊人生借由相應時期的詩作得以或隱或顯地投影。此外,也不應忽視作為學者、詩學理論家的駱寒超。他的詩歌創作不僅關乎內在情感的積蓄與興發,也要注意到其詩作同時暗合了長久以來對各種詩學命題的自覺勘探。
這部厚重的《心靈的牧歌》,也是從一個饒有意味的角度回溯半個世紀以來中國詩歌創作與理論建設的脈絡流變。就此而論,我將駱寒超的《心靈的牧歌》指認為當代中國新詩發展的一塊“活化石”。
詩集以時間順序排列,設“白茸草”“燕呢谷”“鷓鴣天”“星沙灘”四卷。這之中讓人尤為在意的,是駱寒超有關十四行詩體的范式革命。詩人在1990年同夫人陳蕊英合作的詩集《伊甸園》后記里,就談到他為何迷戀于十四行詩這一詩體:“我企圖尋求一種中國傳統詩學與西方現代詩學相交融的抒情風格,尋求一種意象象征的抒情。”駱寒超的十四行詩創作是“我”漫游廣闊天地后產生的強烈的情感體驗,在意象之上營造出獨特意境,最終實現的是象征的深化。
縱觀整部詩集,駱寒超格外強調“情本體”的意義,這也應聯系詩人在新世紀初同呂進等學者共同提出的“新詩二次革命”論。“新詩二次革命”論極重要的主題,即怎樣闡發新詩在當代中國的美學使命。駱寒超詩歌一以貫之的“情本體”追求,某種程度上便是對其“新詩二次革命”論中美學使命的回應。從年少時的飛揚激情,至中年的趨于變化,再到晚年“情”的百感交集,《心靈的牧歌》里“情”的嬗變與“人”的重塑,實則也是駱寒超歷經千帆后有關個體、有關自然、有關世界與宇宙的持續性的“自我變法”。
因此我們也就能理解,駱寒超在通常所認為的暮年之時,為何依舊樂此不疲地沉浸于詩歌創作與詩學理論研究。因為這些精神實踐向度當中隱伏著詩人的詩歌之“情”與生命之“情”,是駱寒超永遠在試圖抵達的“天涯”。且相較青年時期因個人精神氣質而不加掩飾的“情”之外涌,駱寒超晚近的一批詩作更注重對于“情”的消融與重構,也因如此,他的詩歌世界里的生息萬物有了愈發復雜的況味。
而“天涯”,以及對于“天涯”的持續追問,也是駱寒超在詩歌創作與詩學研究層面關乎“美”的終極目標。諸多論者指出,駱寒超早期詩歌創作頻頻伴隨著“海倫”這一意象的出現,如《仲夏夜長吟》《問候》《靜夜思》等,那是一個自越國故地前往金陵求學的青年學子念茲在茲的情之歸處,也是因吊詭際遇囿于浙南一隅的失意者所能捕捉到的一絲寄托之光。歲月浮沉中,“海倫”的名姓逐漸隱去,但駱寒超對于“海倫”卻有了更為千回百轉的理解。可以說,“海倫”即是駱寒超詩歌里貫穿性的“美”的化身。
在日常與歷史層面尚未被充分體察的情感經驗、體驗強度、想象方式,是詩人所神往的、馳向更深層次“現實”與“美”的草原蹊徑,隨之演繹的是具象現實與象征時空、感性噴張與理性內移、肯定與否定相交織的“心靈的牧歌”,故而“在我的靈魂里/有一條/茶馬古道/通向空間的無窮/時間的無盡”。
(《心靈的牧歌》駱寒超/著,上海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