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蘇笑嫣，蒙古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北京外國語大學在讀文學博士，參加《詩刊》社第36屆“青春詩會”、第13屆《十月》詩會。作品見《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民族文學》《十月》《鐘山》《青年文學》《星星》《揚子江》等刊。曾獲第十屆“遼寧文學獎”、第七屆“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詩選刊》“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等多種獎項。出版有詩集《時間附耳輕傳》、長篇小說《外省娃娃》等。

綠意在南方下雨

綠意在南方下雨

綠色的樹，綠色的水，漫山遍野綠色的肢體

你綠盈盈地走在山間，像走在一個隱藏的想象里

它溫柔地醒來，可以像燕子一樣

閃耀的，學會精確地飛翔

辭藻華麗的樹木那邊

路徑正像新事物一樣生長

青綠的山丘上有農人的房舍，這之外，有天宇

如在祈求中，展開慷慨的光

無數小耳廓輕輕扇動般

光在細枝的秋千上搖搖晃晃

它們遵循著午后的寧靜，偶爾

樹葉的唱詩班也會在風中金色地喧響

但風不會僅僅回應它們，純熟地

風也推動著我們，使我們參差不齊

翻回從前的一頁，如同葉片閃爍地分心

無意識地翻開自己的底面

如果是這樣，我們就知曉了時日的音調

就會找到遺忘的措辭，然后將自己召集

不是被徹底陳述，而是以另一種形式

憑靠聲樂的悠長，我們被帶來，我們佇立

讓一些綠色的繼續生長

雀鳥四散的，就目送它們消逝于天際

來來往往都是無窮收獲，都是厚意

像一朵輕倩的小花

我們只需要聚攏自身的香氣

暑日山居

恍惚的時刻，仿佛你在別的什么地方

在午后的空明中，在經過你生命的

繁茂的夏季之后。白紗簾輕曳

那些綠色的植物的枝影

在上面緩緩移動

一種很奇異的輕盈——

你的心，也正被微弱的風卷動

疏忽又踏實，飄忽而享受。

這幾日入水登山，僅僅去觀看

那些不明自身意義的樹。

你像它們那樣存在

在淡而寬的下午的陽光中

不為需要，不為得救。

這是生命本質的還是額外的饋贈？

昨天你參觀過的那座寺廟，此時

師父是否正曬著經書？

你想起穿過山林時

鐘聲顫動的金黃的暮色：

一個尚未經歷的世界

在林中熠熠閃光。但毫無疑問

它一直就在那兒。

安靜地……現在

你陪自己小坐一會兒

和那些樹一起，一葉一葉地

吮吸時間。你們呼吸彼此，給予對方

圓潤的虛靜。

而更遠處，連綿的群山

無邊，沉靜如臥佛的睡眠。

——但一旦打開門

它們就帶著全部的生機奔到眼前。

古榕渡

焦日炎炎，像這個夏天里的

大部分時間。所有植物承受著

但旺盛，毫無抱怨。

比如剛剛經過的茉莉花田

花朵也收緊葉片。它們小巧地呼吸

謙遜如你喝茶時

常用的白瓷小盞。

四面八方的光宣告好天氣

密林圍繞，在溪澗那邊。

碧水中，婆娑的樹影絲絲縷縷

扭攪在一起。偶爾有蟬鳴

肅肅拍過空氣的表皮

但并不妨礙群峰入定。

即使站在樹梢的翠影里

你也懷疑陽光無法覆蓋什么——

整日它漫漶，澄明，浩大

恒常且毫無厭倦。

應該學習關于完整的方式：

這紋絲不動的氣度

這寬宏和撫的寡言。

舟楫

蓮花山橫臥。云翳拖染夜色。

霞光如腫脹的玫瑰。矮樹后的棚屋。

年輕人們呼嘯的歡樂。白茶閃爍

無憂地敞開它們的圓片。山巒守衛

使田畝靜寂，使我們從容不迫地搖晃

沉默中溝通各自無法被轉譯的潮水。

一只蟲子，寶石般鑲嵌在

護欄的木扶手上。男孩從觀景臺走下

慢慢消失，在黛綠的樹影里。我們已看不見他

因為夜晚和山坡洶涌。花香輕浮

試探著這一季的邊緣。這吞吐間的曖昧難辨

如此熟悉，令人想起更年輕的夜晚。

此時，另一個月亮，正透過灰莉樹

晃動著不定的浮標。我們下山

路在腳下爬出葉子安靜的睡眠。

記憶在周身環繞，閃閃發亮

但沒落下。

我也沒有回頭去看那輪圓月。

面前是微小而幽藍的星星

它們照料著自身的曠野。

寂靜的眾國

那盛大的背景不會再重來一次

當生活猶如滾動的灰塵，成團地覆蓋

桌椅、地面、臉龐，厚過整個居室

誰還會記得茂盛陽光下的伊甸樂土？

記得曾有歡快的笑聲在曖昧的濃蔭下跑來跑去？

假日的傍晚，日影消退，你坐在陽臺上憧憬

書本里的19世紀，當年少的男子

撞上怦然心動的一朵白裙

激情噴泉般閃耀

春思如夢，在花影淺淡的震顫里

你想起自己也曾有過火燒云般摧枯拉朽的青春

滾燙的太陽，急遽的狂風暴雨

歡喜和痛楚都從骨髓中來

愛和厭惡都有著最直接的坦蕩無愧

像獅子被關于牢籠，燥熱中困倦著哈欠

這個八月，唯有沉沉的暮氣

桌上的書籍順從于墻壁的陰影

你能感到那些字跡是如何被緩緩抹去

從不回首的人們走進仁慈的光線

在樓下的小路里

他們看上去筋疲力盡，且不需要憫恤

夜雨

夜來秋雨使你醒來兩次，但沒有起身

樹葉簌簌，掉落如陽光之金色球體

一個個爆破。落地成魚。侵膚的涼意

使你確認夏末已被征服，最后的熱度

從玻璃大樓的反光上猝然滑落

命運的風聲加緊，阡陌愈加錯亂縱橫

在九月的清晨，你感到無邊的藍色迷霧

雨水擦拭風景，因勞作而無從躲避的人們

忍受著必然的寒冷。昨晚，在夢中

你見到一個已不可能再見的人，如同某種征兆

她贈予一張未知地點的機票

雨使不真實延續，發潮的外衣寂寞更深

有時，你想，裂痕必然是一種明亮

秋天的飛起和下墜是同樣一種寬廣的寂寥

所有的日子在雨中相互混合，并抹去

你再也無法說清的那些東西。在此之外

陽光依然像盼望的某種告解

靜穆并慈悲。你希望你的心就是這樣

沉默，安寧，不需要被看見

但擁有寬敞的安慰

道路在等待，雨在洗禮，行進的車

在默然中繼續著謹慎的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