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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人民文學》2024年第12期|了一容:鵪鶉,鵪鶉(節(jié)選)
    來源:《人民文學》2024年第12期 | 了一容  2024年12月05日10:37

    了一容,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創(chuàng)作一級。魯迅文學院第三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作品曾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之星”叢書,曾獲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春天文學獎、《飛天》十年文學獎等。作品《圈馬谷》獲青花郎·人民文學獎短篇小說獎,入選2023年度《中國作家》·芒果“文學IP價值”排行榜。小說曾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海外文摘》《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轉載,并入選年度最佳和各類文學選本,部分作品被譯介到國外。

    牧馬青年哈兒騎著自己心愛的坐騎“黑豹”,吆喝一聲:“嘚兒——駕!”天宇間旋轉著回音,他催動坐騎,趕著馬群,穿越禾木河對面的原始森林,進入天然的大窩子草原。

    大窩子草原的樣子呈扇形,向兩側緩緩伸展。草深的地方,有一人多高,那里常常有野物出沒,不論是棕熊、雪豹、猞猁,還是銀狐什么的,一看見人,便遠遠地躲開去。動物的基因里似乎存儲著被人類獵捕過的記憶。

    突然,只見一頭碩大無比的棕熊,正在一道斜坡下面駐足瞪視著哈兒。

    哈兒一怔,目光毫不猶豫地迎上去。人與熊對視了片刻,熊便萎縮了身子,后退幾步,轉過身一頭扎進大窩子莽密的草叢,不見了蹤影。

    微風吹過草地,像什么也未發(fā)生,只有密密麻麻的草棵相互偎依,摩挲出一片沙沙之聲。

    馬兒們陶醉在這郁郁蔥蔥的世界中,耳朵靈敏地前后撥拉著,嘴巴埋在繁密的草叢里,悶頭盡情享用。

    哈兒跳下馬,顧自在草地上散了一會兒步。太陽逐漸照得整個大草原熱氣騰騰,他順勢躺在一片太陽照不到的陰涼洼地,嘴里哼唱起半生不熟的《牧馬曲》:

    日頭從東面的大草原升上來

    牧馬少年鉆出帳房外

    他跳上神駒蘇巴爾的背

    憂郁的冬不拉把人的心兒擊碎

    欸——

    趕著我的馬群

    走到了天邊天已黑

    那個同路人啊你到底是誰

    我要與你雙馬并轡飛

    欸哼……哼……

    牧馬青年哈兒記不清歌詞了,后面完全是哼哼,他哼得凌凌亂亂胡里麻湯的。此時,哈兒坐了下來,神色凝重,不時眺望大窩子草原那條人畜踩踏出的草沿路徑。他顯得心煩意亂,用手捋了一把身邊的草棵,綠色的草汁子瞬間從手指縫溢出,濃郁的草香味在周圍的空氣中彌漫。

    大窩子的草可謂品類繁多,有些草連牧馬的哈兒也叫不上名字。叫不上就叫不上吧,并不影響哈兒在這里放牧。但是,牧馬的活計還能干多久呢?記得前段時間哈兒趕馬回圈,聽到牧人們在馬圈門前的草灘上議論:“聽說草原上以后不準放牧了。怎么辦?”牧人們都開始犯愁,不知道自己家的馬群將何去何從。

    尤其是老牧人葉爾木老漢,顯得十分茫然。他在草原上放了一輩子牧,不禁憂心忡忡起來:“什么專家,都是紙上談兵,不準這個不準那個,咱們世代以放牧為生,植被也沒見有破壞。”

    “人家禁牧是保護生態(tài),防止草原沙化,不一定是壞事,以后要搞旅游業(yè)啦!”哈兒不想讓老人難過,他擔心葉爾木老漢一著急,心臟病犯了。

    葉爾木不以為然地說:“草原上沒有了天馬,還旅個啥游?只要馬群按時轉場,大地上的草就不可能枯萎。”他認為,不在草原上生活的人,怎么能知道草的智慧,便說,“有些草比人還聰明呢,傳宗接代很有一套。”他講有一種牧草,一旦離開馬群的啃食就會絕跡。他說這種草馬吃上后,草籽通過馬的腸胃蠕動,一部分消化掉了,另一部分的活性被激活和喚醒,相當于經(jīng)歷了溫棚培育——培育好的草籽隨著馬兒的糞便,重新播撒到草原上。大雨過后,草籽破土而出,迅速長成一棵新的牧草。葉爾木感嘆道:“這就是一棵草的命運!”老頭兒堅信,馬群愛吃的草都有藥用價值,“馬兒病了,或受傷了,會自愈,主要是因為吃了草原上的草。”老頭滿腹的草原經(jīng),哈兒算是學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學問。

    當年,哈兒從內地流落到草原,第一次冒險騎馬,差點沒被那棗騮馬丟下崖溝去。他死死抓住馬鬃,抱緊馬脖頸,身子像粘在馬身上,這讓老牧人葉爾木十分驚詫,同時被哈兒頑強的精神所打動。后來,葉爾木把牧馬的經(jīng)驗和知識傳給了哈兒,使這個年輕人很快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牧人。

    草原上能跟哈兒媲美的牧人,還有一位,那就是漂亮的古麗·阿依努爾,她是葉爾木老漢的親房侄女。葉爾木一說到自己的這個侄女,就自豪地豎起大拇指,炫耀道:“哈兒,你瞧瞧阿依努爾多能干呀,她放牧的馬群,個個膘肥體美,毛皮光滑得蒼蠅都趴不住。”他頓一頓,觀察著哈兒的表情,繼續(xù)表揚阿依努爾,“她就像天山雪線上的一朵雪蓮花,誰要是能把她娶回家,那就成了一個福疙瘩。”葉爾木老漢認為阿依努爾跟哈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就像綠葉葉上世造下的紅花花,彼此相映生輝。

    哈兒仔細聽著,樂得嘿嘿地笑。

    哈兒看見了阿依努爾家的馬群。哈兒站起來,揮著手喊:“阿依努爾——”

    聲音從草浪上翻了過去。

    阿依努爾在黃驃馬上聽到哈兒叫自己的名字,便用手勢和動作來代替語言。誰也想不到,阿依努爾竟是一位好看的啞巴。

    一種甜蜜與痛苦交織的幸福感溢滿哈兒全身。他對阿依努爾真是既心疼又憐憫。

    阿依努爾盡管無法用言語傳達感情,但她的心是無比善良溫柔的。她待人真誠豁達,平時不愛發(fā)出任何聲音,好像一張口就會驚嚇到花草上的蝴蝶和蜜蜂,所以她總是一邊笑盈盈地手里做著她的斯爾瑪克(花氈)的活計,一邊靜靜地傾聽。每次聽葉爾木叔叔講他的忘年交徒弟哈兒時,阿依努爾就甚是欣慰。當叔叔說到哈兒會是草原上最有出息的牧人,她的眼睛立即釋放出光彩,嘴角笑成一條泉眼樣的縫縫。

    阿依努爾在哈兒面前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如草原上的天使,她要勇敢而大方地住進哈兒的心里。哈兒說:“阿依努爾,你穿那身艾德萊絲綢長裙可好看啦,就像從花草里跑出來的天使!”于是,阿依努爾每次牧馬的時候,就會穿那身色彩熱烈的艾德萊絲綢長裙。在軟蓬蓬的草地上走動,裙擺搖動著,草棵與野花的花瓣輕柔地拂著她衣裙上的水波紋、石榴花和巴旦木。

    阿依努爾和哈兒一起漫步在草原上,遠遠的地平線,讓他倆感到人是多么渺小。此時,馬兒像是在草海里沐浴,野花瘋狂地盛開,蟈蟈唱著清脆嘹亮的小曲,螞蚱一上一下跳躍式飛行,一只藍色的蝴蝶在野花叢中繾綣不舍,最終像是完成了一個典雅的使命,才依依不舍地飛走了。

    能娶阿依努爾,是這片草原上許多年輕力壯的兒子娃娃的夢想,是最幸福的事情。哈兒也要參與競爭,他想起大巴扎里那些嘴巴跟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女人,她們裝腔作勢,陶醉于戳是非的樂趣里。這樣看來,阿依努爾的沉默不語,反而成了她最高貴的品質。

    眼下,哈兒的坐騎黑豹抬起頭顱,用黑玻璃球似的眼睛朝哈兒望了一眼,接著打了一記有力的響鼻,才重新勾下頭去,一口掠進一撮青草,噌噌地咀嚼著,樣子飄灑極了。

    阿依努爾的馬群逐漸往哈兒這邊靠攏,他們兩人的馬群終會合到一起的。

    阿依努爾抱著路上撿拾的樹枝和木棍,走到一個地勢絕佳的草灘上,放下樹枝木棍,整理了一下腳下的草地,開始搭建起納陰涼的草棚子。這種臨時的草棚子有時候比草原上常見的帳篷還讓阿依努爾和哈兒鐘情。

    此時,日頭照曬著茫茫的大草原,他們兩個著實需要一個能和大自然融為一體的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私密空間。阿依努爾的黃驃馬熱得有些難受,長長嘶鳴了一聲。草葉沙啦啦地戰(zhàn)栗著。正午的草原沐浴在一片熾熱的愛意里。

    哈兒看見黃驃馬額頭上方那顆特別鮮艷的白斑點泛著一絲亮光,這是黃驃馬與生俱來的標志。牧人們將阿依努爾的坐騎黃驃馬額頭上的那顆灼目的白斑稱之為“額星”,也有的說黃驃馬是傳說中的千里馬,若晚上騎它走夜路,馬額頭上的那顆白斑就跟一只燈盞似的,可以照見草原上黑漆漆的馬兒踏出的草沿路。草原上愛馬的人都說,阿依努爾騎的可是一匹良駒,它馱的女主人是草原上最好看的古麗(花朵)。哈兒曾給阿依努爾的這匹馬取了一個大氣的名字叫太陽,后來覺得啰唆,就索性叫它日,就像它額頭上的那一輪白點,簡潔有力,沒有多余的東西,體現(xiàn)出光一般的速度,而且日跟夜是相對的,它能給人希望,給人力量和光明。阿依努爾對這個名字也是滿意和認可的,頭點得很有節(jié)奏。阿依努爾跟哈兒放牧的所有的馬兒都是有名字的,就跟黃驃馬日的名字一樣,有特點,有尊嚴。

    黃驃馬日正吭哧吭哧地咀嚼著牧草,頭顱一點一點的,好像在肯定著它的名字:日就是我,我就是日,我是獨一無二的。

    草原上有一部分草,黃驃馬日即使從旁經(jīng)過,也會視而不見。比如禿瘡花,它有蠱惑人心的外表,一墩子一墩子的,開得鮮艷奪目,花冠張開如孔雀開屏,有白色和紅色的。如果不是因為它有毒,哈兒真想把鼻子湊上去聞一聞。可是禿瘡花的毒性能要人的命,馬兒從來都不碰。據(jù)葉爾木老漢說,城里有人來大窩子草原收過禿瘡花。哈兒問收去干什么。

    “收去用根部造紙,造的紙,千年萬年蟲子都不會啃。”葉爾木老漢警告阿依努爾,“千萬別碰禿瘡花,玩了禿瘡花會掉頭發(fā)的。”

    哈兒想,阿依努爾要是玩了禿瘡花掉光了頭發(fā),變成一個禿子,那該多讓人傷心呀。禿瘡花的桿子就像未成熟的蕎麥稈稈,嫩嫩的,一折就斷,花兒的顏色像煤油燈芯芯,艷麗而猩紅。禿瘡花在草原上有好幾種,每個地方的牧民對它們的叫法各不相同。有一次,哈兒看到阿依努爾跟另外幾個牧馬的姑娘把禿瘡花齊根部折下來,在玩游戲呢:她們把禿瘡花拋向空中,然后用手背接住,誰接得多誰就是贏家,輸?shù)娜司捅慌扇r馬。馬走遠了,要騎上自己的坐騎把走散的馬攔回來,否則馬闖入棕熊活動的領地,偶爾也會遭到襲擊。當然,絕大多數(shù)情形下,野獸跟人類是相安無事的。

    盡管禿瘡花有毒,但阿依努爾和幾個姐妹玩過了禿瘡花,卻沒有出現(xiàn)任何意外。阿依努爾還把禿瘡花編成了花冠戴在頭上,這樣的裝扮讓她變得就像魔幻世界中的小姐姐。

    一段時間過去,阿依努爾依然好好的,并沒有變成禿子,身上就連麻子般大的瘡疤也未滋生。哈兒為之深感納悶,同時也頗為慶幸,他懷疑葉爾木老漢可能記錯了。哈兒想,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阿依努爾變成一個禿女子,那會讓人難過的呀!哈兒還是反復叮囑阿依努爾:“你最好還是謹遵老人的教誨吧,離危險遠遠的。”哈兒擔心娶回家的阿依努爾變成禿子,到時候還得給她看病。

    哈兒不喜歡禿瘡花,放牧的伙伴都取笑他有些談“花”色變。但是葉爾木老漢讓他不必擔心,告訴他有毒的花草有可能是治療各種疑難雜癥的藥材。老漢說:“就拿野狐大豌豆來說吧,牲口嘴巴都不愿挨。”但有人卻來草原上專門收購,說這是很好的中藥材。葉爾木老漢給哈兒交代,倘若有人來草原上旅游,把野狐大豌豆當野果子來揪,得及時阻止。“你想,馬兒碰都不碰,人吃上還不得送命。”

    哈兒一邊牧馬一邊識別草原上各種各樣的花草。盡管是同一種野草,但每個地方的叫法卻大相徑庭。比如莧麻,有些地方叫蕁麻,也有的干脆叫咬人草或者咬咬草。有一次,幾個城里的姑娘來大窩子草原玩,尿憋急了,就鉆進了野草叢里。提起褲子后,發(fā)覺屁股難受得跟鞭子抽了似的,便哭哭啼啼的,忍不住要伸手去摳。大家一開始以為是被長蟲叮了,后來才弄明白是鉆進了蕁麻地里。牧人說:“趕快擤上些鼻涕抹到患處,能止痛消腫。”她們死活不信,以為是這些人在捉弄她們。后來鼻涕抹上后,痛苦的癥狀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哈兒經(jīng)常看到一種貼著地皮生長的草——高羊茅草,它從地皮子里鉆出來后,就像是誰有意在大自然的荒野鋪上的一條豪華地毯。這種綠油油且光滑的草坪,牧人們叫它大草墊子。阿依努爾喜歡在大草墊子上跳黑走馬的舞蹈給哈兒看,這是只為哈兒一個人的演出。

    蒲公英和野罌粟則是草場上最常見的草棵。野生的虞美人跟野罌粟有點像,但哈兒仔細觀察過它們,發(fā)現(xiàn)區(qū)別還是很大。虞美人的枝干上有毛茸茸麥芒狀的細刺,而且枝干較野罌粟的要細得多,野罌粟的枝干是光溜溜的,上面沒有像馬齒莧那種麥芒似的刺;虞美人結的籽兒的苞頭要比野罌粟的略微小一些;虞美人的花更加鮮艷,而野罌粟花是含有大量毒素的。

    葉爾木老漢曾問哈兒:“草原向我們索取過嗎?”哈兒搖搖頭,葉爾木接著感慨道,“草原把一切奉獻給了我們,但從不要我們任何回報。”哈兒想到了草原上的空氣、水、陽光和食物。

    哈兒琢磨大薊根和牛蒡根的區(qū)別,但他發(fā)現(xiàn)它們開的花都像野菊花。那些在大自然中最常見的枯籽蔓,它們的藤蔓一圈一圈纏繞著攀附在別的樹枝干上,藤蔓順著樹枝干悄悄往上爬。在枯籽蔓藤蔓的分叉處,還會乍然盛開出像袖珍碟碗似的花骨朵兒,仿佛倔強地向天地微笑,清新而脫俗。

    哈兒把自己認識的所有花草都記在一個個小本子上,他珍藏了許多這樣的本子。哈兒還在記錄的每一株草旁邊繪制一張草圖,以幫助辨識。正是基于這一點,葉爾木老漢對哈兒刮目相看,阿依努爾也對哈兒暗自欣賞,覺得哈兒跟草原上所有的牧人都不一樣,是個勤于鉆研和學習的年輕人。哈兒喜歡做的一切,阿依努爾都義無反顧地支持,并不停地豎起大拇指給他以鼓舞。這種鼓勵,讓原有一絲自卑的哈兒逐漸變得自信起來。

    有一次他們同時發(fā)現(xiàn)大薊草下面有野兔的藏身之所,便躡手躡腳走開了。野兔的天敵一旦撞上兔窩門口渾身是刺的大薊草,就會知難而退,或者被大薊草那令人無法忍受的氣味所驅逐。總之,大自然的一切生命,都有它獨特的生存智慧。

    這時,哈兒已經(jīng)走到了阿依努爾的身邊,他們兩個以手為刀開始打草,就像最早到達這里的拓荒者那般賣力。他們打了許多駱駝蓬草和可以搭建草棚子的植物。二人很快就搭起了天地間別具一格的野草棚子。他們把鞭桿和吃食都掛在草棚子一頭的木棍上。此時,二人皆有些興奮,在剛剛搭好的棚子里鋪上軟青草,把外面的衣服脫下來鋪在草上,兩個人相視一笑,一前一后鉆進草棚子,躺在衣服上面。他們緊緊地并排挨在一起。空氣好像驟然凝固了。過了一會兒,阿依努爾有些嗔怪地深深嘆了一口氣。俗話說,世上只有藤纏樹,哪有樹纏藤?阿依努爾又等了一刻鐘,哈兒的手背碰了一下她的手背。阿依努爾便把手從鋪在草上的衣服縫隙里悄悄塞進身下的青草里埋藏起來,哈兒心領神會地從另一邊也把手塞進草里。兩只手在草叢中忐忑地摸索著,坎坎坷坷掙扎了一陣,兩只手再次觸到了一起,又縮回去一些,接下來又重新湊到一起。這一次他們再沒有那么緊張了,兩只手如無所顧忌的枯籽蔓草一樣纏來繞去,互相斗了一陣,最后緊緊交織成一個完美的整體,扣成了一朵麥穗的樣子。此時,兩只已經(jīng)出汗的手互相濕潤著對方、援助著對方、安慰著對方。他們聽見咚咚的心跳聲清晰地敲打著心房。

    棕熊尋機把頭從深草浪里探出來,毛跟著草浪一起翻卷著,劃開草海的浪波。它潛伏在大草原的草海中,卻不忘偵察外面的世界。

    哈兒覺得黃驃馬日跟他的騍馬黑豹走到了他們的草棚子跟前站立了一會兒,接著又一起走遠了。青草在微風下飛舞著,草木的濤聲與各種蟲鳴在草棚子外圍瘋狂地演奏。野蜜蜂就像天天吃奶漿吃成的一個胖女人,趴在一朵野花上喘息著,野花的花桿都快被它壓彎了。有那么一瞬間,哈兒和阿依努爾的呼吸高低長短凌亂不堪。

    一匹紅兒馬正在草坡上高興地追逐著一匹白騍馬,嘶鳴聲驚心動魄。這在草原上的馬群里是常有的風景,許多兒馬會樂此不疲地追趕一匹騍馬。但在圈馬谷那匹整天專門讓它給騍馬配種的栗色大兒馬看來,卻沒有那么多歡樂,哈兒看見那栗色兒馬的眼眶都已經(jīng)深深塌陷進去了,走路低著頭,感覺像是非常苦悶的樣子。哈兒想,也許當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變成長期的工作和任務的時候,就會成為一種莫大的痛苦吧。

    黃昏的時候,哈兒才發(fā)覺肚子有些餓了。阿依努爾聽見了哈兒的肚子咕咕叫,所以她爬起來,到草棚子外面給心上人找吃的。每次來放牧,阿依努爾都要給哈兒帶一堆好吃的東西,比如里面摻有芝麻、葵花籽、葡萄干、香草、甘草等多種原料的馕餅;還有混合著牛奶、雞蛋等的包爾薩克果果子,吃起來香甜酥脆;還有馕坑肉,牧人叫它吐努爾喀瓦甫,外酥內嫩,好吃得很;還有又香又脆的油塔子,吃完后余味繞舌。這些好吃的東西,都是阿依努爾和媽媽一起親自做出來馱在黃驃馬日的背上,捎到草原上給心上人哈兒的。阿依努爾的手真的太巧了,她能干極了,好像家里婦女們干的所有活計,沒有一樣能夠難住她。

    哈兒也爬出草棚子,他和阿依努爾一起坐在草地上。阿依努爾看著哈兒吃自己做的好吃的,吃得那么香,便滿意地微笑著。

    哈兒問阿依努爾怎么不吃,阿依努爾嘆一口氣,擺擺手,比畫著說她不餓。其實,阿依努爾老是擔心哈兒有一天會棄她而去,她經(jīng)常被這種憂慮所困擾,她覺得自己最大的幸福,莫過于看著喜歡的人吃著她親手為他做的可口的吃食。阿依努爾站起來,比畫了一下,示意哈兒要不要吃點野果子。哈兒搖搖頭。阿依努爾總是給心上人找草原上的野果子解饞,尤其油膩的食物吃多了,吃點野果子感覺眼睛都亮了。即使頂著夏天正午曬得頭皮發(fā)麻的日頭,她都要給哈兒揪野果子吃。她用花草編織的一個環(huán)形的帽子扣在頭上遮陽,無垠的天宇間的日頭幾乎能把她身上的水分全部蒸干,嘴皮干得要裂開口子,上顎和嗓子都快冒煙了,阿依努爾依舊能在一些草坑坑和草坎子下面找到奶瓜瓜和絲瓜瓜。奶瓜瓜要比絲瓜瓜好吃一些,里面分泌出白色的乳汁,脆甜脆甜的,絲瓜瓜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白顆粒,皮子要老要柴一些,也沒有那么多甘甜的奶水。哈兒躺在草叢里耐心地等待阿依努爾用衣襟兜著一堆野果子來款待他這個收獲了愛情的人。此時,哈兒想起葉爾木老漢丟涼腔時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你有了阿依努爾,一輩子能吃個飽奶!”老漢愛把吃飽飯說成吃飽奶,這或許跟牧人愛吃奶吃肉有很大的關系。

    哈兒和阿依努爾手牽著手在草原上溜達,在一片洼地的草坡下,他們聽見呱啦雞的叫聲,呱啦、呱啦、呱啦……除了呱啦雞,竟然還有半子,半子總是向自己的另一半哧兒哧兒地叫著。這詩意的畫卷和深遠的意境,對他們的愛情起到了升華的作用。

    兩人向一片圍得嚴實茂盛的長草坡走去,打算看看前段時間發(fā)現(xiàn)的一窩小鵪鶉怎么樣了。小鵪鶉還在蛋殼里的時候,阿依努爾的黃驃馬日發(fā)現(xiàn)一只狐貍鬼鬼祟祟地在那片草坡上轉悠,好像聞到了什么味道。黃驃馬日不喜歡狐貍賊頭賊腦的樣子,沖上去把它趕走了,并在那里守護了好久。黃驃馬日用前蹄輕輕刨著草皮,發(fā)出低低的嘶鳴和呼喚,表現(xiàn)得異常亢奮和惴惴不安。這立即引起了細心的阿依努爾的注意,她和哈兒一起走過去撥開草叢,在一簇擁擠的牛蒡草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窩鳥蛋,從幾只鳥蛋上面的花紋,他們認出這是一窩鵪鶉蛋。阿依努爾撫摸著黃驃馬日的額頭和鼻梁。哈兒說:“是日救下了這一窩鵪鶉蛋!否則它們逃不過狐貍的牙齒。”二人把鵪鶉窩周圍的長草用手攏一攏,恢復了原貌,直到看不出一點痕跡時才轉身離開。就這樣,這一窩鵪鶉蛋成為阿依努爾和哈兒的一個秘密。

    有一天,草原上正下著細細的雨絲,阿依努爾和哈兒披著雨披,躡手躡腳地接近鵪鶉窩。小鵪鶉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出蛋殼了,兩個人高興得手舞足蹈。老鵪鶉一般白天在窩門附近的灌木叢里休息,早晚出來覓食,受到驚嚇會發(fā)出呱噠噠、呱噠噠的叫聲。一只小鵪鶉伸出可愛的黃草芽似的小嘴巴,像是在等待鵪鶉媽媽給它喂食。鵪鶉窩頂端的牛蒡刺球上不停向旁邊一顆接一顆地滴落著雨珠,有些雨珠掉在草葉上,滾進草叢下面,滲入大地去了。

    這時,老鵪鶉直線低空飛回來了,可能是想保護小鵪鶉。小鵪鶉們感覺到了窩外面的動靜,發(fā)出魔性的叫聲,一個個爭著把腦袋往草窩的外面探出來。

    鵪鶉最怕的是被狡猾的狐貍找到窩,那樣小鵪鶉就會性命不保,狐貍不僅吃鵪鶉,也吃鵪鶉蛋。他們兩個趕緊攏好了鵪鶉窩周圍的野草和荊棘,向遠處的馬群走去。

    那只大棕熊又一次從雨霧茫茫的深草浪里探出頭來,毛發(fā)被雨水淋濕了,順著草浪威風凜凜地翻卷著。它劃開水氣潮天的草棵,接著又潛回草海深處去了。

    哈兒給阿依努爾說:“你聽聽,是不是有熊的吼聲?”

    阿依努爾側著耳朵諦聽著,好像陷入了沉思。

    “阿依努爾,聽說那些準備在大窩子草原搞旅游的人要把棕熊、狼和豹子這些會傷人的動物統(tǒng)統(tǒng)趕走。但是牧人們反對,因為這里原本就是它們的家園。”他想起葉爾木老漢說的:“在草原上,大家也要尊重跟自己不同的生命呀,它們和我們是一樣的,在自然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呀。”

    …… ……

    (本文為節(jié)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4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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