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撇一捺,中國紀錄片背后大寫的人
陳漢元這個名字對于我們每一位紀錄片人來說,都是一座巍峨的豐碑,一段不朽的傳奇。他不僅是中國電視藝術的先驅,更是中國紀錄片領域的拓荒者。從《北京人在紐約》到《蒼天在上》,他策劃推動的每一部作品都如同時代的鏡子,深刻反映了社會的變遷與人性的光輝,為中國電視劇的創作樹立了標桿,引領了潮流。然而,更為我們所銘記的,是他對中國紀錄片事業的深情厚愛與無私奉獻。作為中國視協紀錄片學術委員會的第一任會長,陳漢元以他的使命與擔當、智慧與才華,為中國紀錄片創作開辟了一片嶄新天地:《收租院》深情而鏗鏘的解說詞,至今仍回響在我們耳畔;《雕塑家劉煥章》以報告文學體的形式,將外在描述與內心表白巧妙融合,使紀錄片的真實性與藝術性達到完美結合,在中國紀錄片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話說長江》的熱播,更是如同一股和煦的春風,吹遍了神州大地,成為幾代人心中的集體記憶。
他不僅留下了無數經典之作,更為我們確立了一種紀錄片的美學范式,一種深入生活、反映時代、追求真實、映照心靈的創作理念。我們至今還記得他關于紀錄片的點滴思考:“紀錄片就是一段有聲有色的歷史”“紀錄片是作者以自己的生命做底片,去記錄其他生命的行為軌跡。底片的質量決定著作品的質量”……凡此種種,任時光流轉多年,這些句子依然閃耀著智慧的光芒。
梳理其創作理念不難發現,陳漢元先生的創作深深扎根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中國傳統美學的沃土,又以深沉的家國情懷反映了時代精神與文化潮流,其風格清新質樸、剛健有力,具有鮮明的紀實性、文學性、創新性,充滿正能量,能夠實現雅俗共賞。更重要的是,陳漢元非常重視“人”、尊重“人”,特別善于對普通民眾生活與命運的觀照和描摹。那個時代不少片子只見物、不見人,但陳漢元讓普通人成為紀錄片的主角,也讓觀眾從作品中看到真實的人、鮮活的人、大寫的人。《雕塑家劉煥章》塑造了一個有理想、有個性、忠于藝術并取得豐碩成果的中年知識分子形象;他推動創作的《望長城》中大量使用同期聲讓普通人登場,不識字的農民兄弟走上熒屏;《話說運河》的主持人不僅采訪領導干部、水利專家,還讓運河船工等普通人發出自己的聲音。他筆下的解說詞更是具有獨特的文學魅力,他善于運用聯想、比喻、擬人等手法抒情狀物,例如《話說運河》中那句被廣泛傳頌的神來之筆——“長城跟運河所組成的圖形是非常有意思的,它正好是中國漢字里一個最重要的字眼‘人’,人類的人,中國人的人。你看,這長城是陽剛、雄健的一撇,這運河不正是陰柔、深沉的一捺嗎”,這“一撇一捺”寫進了一代代觀眾的心中;《話說長江》開篇他寫道:“您可能以為,這是大海,是汪洋吧?不,這是崇明島外的長江!您可能會聯想到長長的飄帶,潔白的哈達。是啊!多美呀,這也是長江!”這貼近人民的話語,成就了無數觀眾難忘的“長江記憶”。陳漢元還在紀錄片創作中引入了許多創新元素,比如《話說長江》采用評書式的章回懸念結尾,以提升觀眾的觀看體驗。他倡導紀錄片要通過提供事實讓觀眾自己得出結論,而不是直接發表議論,這種對群眾理解能力與鑒賞水平的充分信任,不僅是一種創作技巧,更是一種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態度,同樣是今天紀錄片創作者所需要秉持的。
陳漢元先生還十分關心紀錄片人的成長,他樂于與紀錄片人交朋友、聊心事、說段子。他那幽默風趣的談吐,曾感染和打動過無數紀錄片人的心。我們都親切地稱呼他為“老爺子”。我至今還記得,他曾風趣地鼓勵過那些急于成名的導演,他說:“懷才如同懷孕,時間久了是會看得出來的”,創作者聽后便明白“板凳坐得十年冷”的重要意義;他還說:“一個文化人,如果對金錢開始貪婪的話,那么他有可能是腦動脈硬化了”……諸如此類的睿智言辭,不勝枚舉。他用自己的才華與熱忱、品格與情操為后來者樹立了榜樣,其創作理念與創作思想,如同一股不竭的源泉,滋養著一代又一代紀錄片人的心田,不斷鼓舞和鞭策大家不忘初心,砥礪前行。
陳漢元先生曾言:“制作電視紀錄片的過程,是個自我修養和享受的過程,是甘于寂寞、淡泊明志的人們一生為之追求的事業。”這句話,不僅是其對紀錄片價值的深刻詮釋和崇高致敬,更寄托著他對每一位紀錄片人的殷切期望。
(作者系中國教育電視臺副臺長、中國視協紀錄片學術委員會會長,本文系作者在陳漢元的“記錄”藝術和思想研討會上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