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區文學》2024年第11期|秦汝璧:周五去看方馬(節選)
秦汝璧,1991年生于揚州高郵。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四十屆學員。2016年開始發表作品,有作品見于《作家》《中國作家》《小說選刊》等雜志。中短篇小說集《史詩》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2020年《華燈》獲“《鐘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獎、 2023年5月《后遺癥》獲首屆“石峁文學獎”中篇小說獎、2023年10月獲第八屆紫金山文學獎新人獎。
周五去看方馬
當小蟻知道方馬已是一個人時就決定去看他。
方馬三十五歲那年自知結婚無望后,就跟大侄女生活在一起。他的小腿有先天性殘疾,走起路來左半邊身體先塌下去再拱上來,像患有嚴重哮喘病癥的人的胸部凹下去就上不來氣一樣。方馬的弟弟有計劃地生了兩個孩子,大女兒方曉六歲時就被過繼給方馬。直到大侄女上周末在鎮上舉行結婚典禮后,侄女就跟她的丈夫一起生活在了鎮中心。方馬終于又回到三十五歲之前,一個人的時候了。方馬一直住在鄉下,離鎮中心也并不遠,徒步五六里就會到方曉的門口,如果在一天當中想起侄女來,是完全可以去看望她好幾次的。但是他仿佛已經知道自己今后永久是一個人了,比什么時候都是一個人。
方馬在修車攤修理完自行車,往家走去時總會經過侄女家,遠遠地經過。在拐過紅燈的時候,他與侄女家的直線距離最近。因此,他總想,要是在路上偶然碰見侄女就好了。侄女一定會說:“到我家去吃飯吧。”吃完飯,侄女挽留住幾天,他會欣然答應。不過直到侄女臨產,他一直沒有偶遇過。侄女或許已經站在陽臺上看見他了,他走路的姿勢在人群中會被一眼認出來。
“今天沒去侄女家吃飯?”方馬騎一輛電動三輪快要到家時,宏太太停住腳步隨口問。宏太太今年七十五歲了,臉上早已布滿刀的刻痕,仿佛刻痕越深,她越是死不掉。
“沒到侄女家去啊?”
“你侄女快要生了吧?”
宏太太經常這樣問,再沒有別的話說。方馬總是默默地走過,到家把今天收到的硬幣嘩啦一聲往硬幣堆里一扔,聲音很結實,積了一大缸,快要溢出來了。
白云霏霏,從遠處悠悠移來,又不知不覺地飄走,這里只是赤裸的一小塊,被整個世界遺棄的一小塊。風從空蕩的庭院中穿過,刮進疏闊的樹林間,再穿過長遠的小路,重又歸于平靜。這里似乎只剩下一個宏太太,因為不多會兒,方馬捧碗稀粥在小河邊又看見了她。夜晚,方馬在計劃與侄女的未來生活時,宏太太敲門向他借生姜。第二天早晨,他會在床上聽到宏太太路過他房間的窗戶,咳出一口濃痰。他在寂寞中聽到模糊的嗚嗚遠聲,再聽,似乎并沒有這樣嗚嗚的遠聲。他再也忍受不住,顫抖地站到屋后的那條路上去。即便站在了那條路上,也夠他忍受的。有一輛小轎車從遠處駛來,看樣子是向他駛來的,卻不是來找他的。下午3點10分,又有一輛車向他駛來……還是與他沒有什么關系。小轎車像個調皮的孩子不小心闖進這里,轉頭就唾棄這里的一切,一路的顛簸像一路的咒罵,頭也不回地沖出去。他是在等待什么人,但不是小蟻。小蟻說要來看他時,他就知道小蟻是不會來的。
他站得久了,就坐在路邊的土墩上。這時宏太太扛一柄鐵鍬來了,停住腳步,頂著落日的光,擠眉弄眼,跟他說話。他此時愿意多講一點,盡管他知道她會問起大侄女的情況。“你怎么不去侄女那住一住呢?你對她一直不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她總把他們的關系想象得很糟糕。于是他告訴宏太太侄女臨產期是九月,看樣子是個女孩子呢,是個女孩子的話,他準備起一個“真真”的小名,他喜歡女孩子……他表現出了解侄女的一切,跟她的關系很好。宏太太果然走了。電線上的群鳥奮飛,方馬依舊在那站了會兒,直到天黑才回去。
方馬一個人站在那條通往外面的唯一的一條路上,等到天黑就回去,漸漸成為一種習慣。他幾乎只能跟宏太太說話,但是宏太太這一下又被她的三女兒接到城里小住,歸期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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