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馬攸木拉》:我們聽到高原的音訊,來自營盤
馬攸木拉,一處海拔5211米的地理坐標,一個陌生而遙遠的邊地名詞。由它生發出的故事《去往馬攸木拉》,涵蓋了一幀幀對風土人情的鮮活表現、對重重困難的具象描寫、對非常規故事的深刻挖掘和對人性溫度的形象描摹。這些故事發生在高原邊防的營盤中,上部《悲傷的央日俄瑪》記錄了援藏醫療官兵在玉樹牧區的救治行動,下部《熱血凍土》講述了藏西高原邊境部隊在凍土地帶特殊任務中的緊急救援。從“救治”到“救援”,王昆以親歷者身份,用時而舒緩時而冷靜、時而明快時而憂傷的筆觸,為我們展現了新時代軍人在祖國邊防線上的新風貌。
通過《悲傷的央日俄瑪》《牧場紅十字》《牧村巡診日記》《秋加的軍號》等文字,我們可以看出,高原牧民的醫療問題不僅涉及牧區社會的發展,也涉及牧區治理體系的現代化問題。王昆并不渲染當地醫療條件的落后,而是追思當地醫療條件為何不能滿足病源需求的客觀原因。在作品中,作者盡可能保存了當地人原生態的生存境況,尤其是當地人的就醫觀念和態度,并從作家的感性認知出發,在一個個具體事件中,浸潤其作為作家的主體性情感。在《悲傷的央日俄瑪》和《秋加的軍號》中,作者將拉珍和秋加的肝包蟲病治療之難升格為觀念之爭,在此意義上,王昆的這些文字具有一定的社會功能。
對普通人而言,軍營陌生而神秘,邊防軍營更是如此。如何用文學的方式將那些神秘表現出來,是一種傳播和保持軍旅記憶的重要方式。在《牧村巡診日記》《C連戰事》中,王昆用日記體的真實感和以真實為信念的寫作倫理,再塑了當代軍人的生動形象。其特殊性首先在于,王昆以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將“軍旅生活”這個被高度符號化的描寫對象呈現為真實的現實生活圖景,用日常性取代了特殊性;其次,他以作家的敏感捕捉到軍醫和駐地官兵在工作中的情感態度,用還原性的細節描寫取代事跡的宏大渲染。
畢淑敏、裘山山、黨益民等老一代軍旅作家的寫作,多偏重于聚焦中國部隊在現代化進程中,集體和個人之間的倫理沖突,王昆的寫作則傾向于軍旅生涯中的個體性經驗,為軍旅寫作提供情感維度的審美載體?!渡汉髅倒濉访鑼懥诉叿儡娙说蔫F血柔情,老班長在雪窟窿中救下女軍醫,這一真人真事被凝縮在一塊珊瑚蟲化石中,這塊化石又被象征化為“珊瑚玫瑰”。在語義的一層層提純和凝練中,王昆介入性的寫作姿態值得我們關注和深思?!短炻飞系倪\輸隊》中,士兵阿布的愛馬追風在運送補給的途中墜崖犧牲;《去往馬攸木拉》中,駐地官兵為了趕工程進度,徒手挖地坑;《塔爾欽的雪夜》中的官兵默契合作,開展雪夜救援。這些經歷因其細膩微小,沒有被作為事跡廣泛宣傳,卻因其感人至深的內涵,復現在作者的文章中;因其日常性而沒有被官兵特別記憶,卻因官兵清晰的使命意識,被記錄于作者的筆尖。這些“沉默的人”所具有的真誠、堅韌、果敢的軍人素質,成為了王昆寫作的養料。
王昆散文寫作的內源性力量,應該是他作為軍人深入醫療救治第一線、參與邊防救援第一線的工作和生活經歷,所見所聞、所感所想,皆成為筆端的流淌,體現出作家身份和軍人經驗的情感疊加,這也讓王昆的寫作表現出個體經驗和類型經驗相融合的特點。散文集《去往馬攸木拉》帶給我們耳目一新的閱讀體驗,精準的地理方位描述和自然景觀描寫,讓軍旅散文發出了獨特的地方聲音。值得一提的是在《熱血凍土》一章中,“達吉嶺上”“血土路肩”“達坂補坑”“坐標孔雀河”等小節均以明確的地點標識作為寫作元素,在具體事件中投射地理背景、滲透地域文化要素,將個體化的地方經驗輸出為文學審美經驗,形成了王昆散文中的地方性記憶。
王昆的寫作,作為一種軍旅文學繪圖,通過對自我在世界中的定位進行指涉,鏈接了地方與人、空間與人,表現出新時代軍人對所處地方持續而強烈的關切。我不知道行走高原多年的王昆是否已經具備高原氣質,但他的散文已經自覺地展露了青藏這片土地的自然要素和人文情懷。
去往馬攸木拉的路上,我們聽到的高原音訊,來自營盤。
(作者系青海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