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向“種田文”如何取得新突破? ——以紅刺北的《第九農學基地》為例
網絡作家紅刺北的作品《第九農學基地》講述了主角趙離濃作為一名現(xiàn)代農學學者,穿越到植物異變的異世界,憑借自身的知識與才華拯救危在旦夕的人類文明的故事。
“末世”“種田”“爽文”這幾個關鍵詞在網絡文學中并不少見,《第九農學基地》之所以脫穎而出,不僅在于其幽默靈動的敘述語言,更在于作者對末世下人類群體形象的生動刻畫。以女主角趙離濃為核心,串聯(lián)起危麗、嚴靜水、羅翻雪、齊明月等女性群像網。有學者認為,男性向的種田文傾向于家國天下與英雄爭霸,而女性向的種田文往往偏居一隅,把矛盾和沖突集中于家長里短。《第九農學基地》跳脫出這一框架,作品中的女性擁有不輸男性的知識與力量,面對人類難以跨越的敵人,她們在實驗室、軍隊、后備保衛(wèi)處、田間、樓棟的最底層散發(fā)著不可磨滅的光芒。女性逃離了傳統(tǒng)男性視角附加的善妒與弱小,而是建立起從個體到群體的強大而堅毅的身份認同,這是女性群像力量在種田文的一種再創(chuàng)造。
女性群像的再造
“種田文”作為爽文之一種,其爽點在于主角從一開始的資源匱乏、漂泊無助到逐漸擴張并形成自己的霸業(yè)與帝國,“遇山開路,高人相助”的金手指伴隨了主角韜光養(yǎng)晦的全過程。這種短時間、高效率積累財富與經驗的設定能夠直觀地滿足讀者關于“崛起”的期待視野。在金手指發(fā)揮作用的過程中,女性往往作為輔助主角登頂?shù)闹只蜃C明而存在,《第九農學基地》明顯區(qū)別于此。
不可否認趙離濃是有金手指的,異世界關于農業(yè)的知識水平遠遠低于現(xiàn)實世界,這讓本就天賦異稟的主角在異世界更加“驚為天人”,但趙離濃展現(xiàn)出了強烈的自主意識和不懈的奮斗精神。她沒有依賴傳統(tǒng)的“高人相助”模式,而是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努力,結合現(xiàn)代農業(yè)知識,逐步攻克難關,與那些在實驗室被B級變異體嚇暈的研究員相比,她更拼命、更大膽,敢深夜巡查危機四伏的種植田,能在零研究員指導的情況下考察丘城……趙離濃的每一次以命相搏都在為自己的成長奠基。與此同時,嚴靜水的繪本、危麗的資助,甚至趙風禾最初的筆記本,都填補了趙離濃關于植物異變的知識盲區(qū)。在《第九農學基地》,主角是女性,主角的助力者也大多是女性,作品通過女性主角的自主成長和女性助力者的力量匯聚,成功打破了傳統(tǒng)種田文中女性角色給人輔助性、依附性的刻板印象,展示出女性在逆境中不屈不撓、勇于探索的精神風貌,以及女性之間團結互助、共同成長的溫暖力量。
《第九農學基地》在晉江文學城上雖然歸為言情小說,但作品中真正涉及男女主角風花雪月的情感故事很少,以往占據較大篇幅的愛情書寫在該作品中只是作為一種背景。趙離濃從傳統(tǒng)的情愛中走出,轉而把目光投向知識積累、社會責任與個體提升,這種對女性形象的重塑和升華,拋棄了傳統(tǒng)言情小說女主角“戀愛腦”、配角“戀愛推動器”的設定,不僅提升了《第九農學基地》的文學價值和社會意義,更彰顯出網絡文學領域新的色彩。
打破階層的固化
紅刺北構建的是一個巨大且完整的末世世界觀,這個世界以農學家為尊,掌握的農學知識越多,現(xiàn)實的話語權就越大。知識即財產,具有繼承性與不可侵犯性,這就導致了話語權的世襲與集中。幾大家族對于農學知識的壟斷,幾乎斷絕了普通人向上發(fā)展的路。無形中,這個世界形成了以“普通人—種植員—種植官—研究員”為基礎的層級劃分。普通人除去努力,還需要巨大的財力和關系才能向上攀登,為了逃離底層的身份和風險,他們向第九農學基地前赴后繼,可風險與機遇并存,等待普通民眾的更多是傷痛與死亡。一個畸形的金字塔階層在這個世界長期且堅固地存在著,羅翻雪等人反抗龐大復雜的利益體系不過是杯水車薪。而趙離濃這個先天帶有“知識財富”的人,出現(xiàn)在底層的瞬間便掀起了萬丈波濤,她將反抗與改革的種子埋在金字塔的底部,一潮又一潮涌,一浪比一浪高。在第九農學基地,趙離濃把自己掌握的知識毫無保留地分享給同學,她“想方設法要捅破這層蓋在農學生身上的高壓網,并不畏懼將來受到傷害打壓”,她成功地挽救了數(shù)以萬計農學生的結課作業(yè),以佼佼者的身份成為第一個跨級考核的種植官,并將這一制度正式地延續(xù)下去。
《第九農學基地》不僅是對傳統(tǒng)種田文的一次深刻超越,更是對社會階層固化與知識壟斷現(xiàn)象的深刻反思與批判。在這個既現(xiàn)實又荒誕的權力架構中,農學知識的壟斷成為階層劃分的核心,不僅作為一種技術或生產力的象征,更直接關聯(lián)到個體的社會地位與未來命運。趙離濃的角色無疑是這一宏大敘事中最耀眼的光芒,她不僅是一個擁有“知識財富”的個體,更是打破階層壁壘、推動社會變革的先鋒。趙離濃的身上帶著作者的希冀,以利劍之姿刺向了金字塔尖端的既得利益者,挑戰(zhàn)了長久以來形成的權力格局。她選擇將知識無私分享,不僅是對個人力量的展現(xiàn),更是對公平正義的執(zhí)著追求,激發(fā)了普通民眾改變現(xiàn)狀的渴望與勇氣。從這個層面看,《第九農學基地》已經擁有了超越一般宅斗升級種田文的思想境界。
雖然《第九農學基地》采取的是通俗語言,但其世界觀卻是龐大而沉重的求生末世,這就很好地中和了種田文的輕快感、日常感。作者摒棄了傳統(tǒng)種田文中常見的家長里短、鉤心斗角一類情節(jié),轉而將焦點放在人類面對極端環(huán)境時的生存挑戰(zhàn)和團結抗爭上,實現(xiàn)了種田小說“從生活敘事到生存敘事的轉變”。與此同時,在植物異變的艱難時刻,人們之間的信任與背叛、合作與競爭都被無限放大,這就展現(xiàn)了《第九農學基地》關于人性、責任、犧牲等宏大主題的思考。
勞動價值的重估
杭州師范大學教授周敏曾提到:“種田文重啟了勞動的尊嚴敘事,接續(xù)了中國當代文學中‘愛勞動’的敘事主題,不過它更強調勞動的消費性。”種田文賦予了勞動以“價值與尊嚴的敘事”,同時展現(xiàn)出勞動的經濟價值和消費屬性。例如在《第九農學基地》中,可以用農作物和勞作直接換取生存積分,這種敘事方式更加貼近現(xiàn)代社會的經濟現(xiàn)實,主角通過最簡單的勞作積累財富,勞動價值在這個過程中被可視化、直觀化了,同時也深化了勤勞致富的文本主題。
《第九農學基地》將故事設置在一個動植物異變的世界,在這個背景下,對植物的研究成為人類維系生存可能的重要保障,也因為這個巧妙的設置,“農業(yè)”成了整個社會最核心也最重要的學科。趙離濃在原世界一直想轉專業(yè),一個農村孩子好不容易走出大山,結果讀到碩士還在種地,這對她和她的親戚而言似乎都是“羞恥”的。可以說在現(xiàn)實世界里,“農業(yè)”并沒有獲得本該有的尊嚴和地位,體力勞動在很多人眼里成了“讀不好書”的末位選擇。但在《第九農學基地》的世界,農業(yè)不僅從邊緣學科躍升為社會發(fā)展的基石,更成為一種榮耀與智慧的象征,這徹底顛覆了現(xiàn)實世界中對于農業(yè)及體力勞動的傳統(tǒng)偏見,也深刻探討了勞動價值的多元化,以及在不同社會背景下職業(yè)尊嚴的變遷。
紅刺北的設定雖然充滿幻想,但其文本所傳達的信息卻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意義。在快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中,我們不應忽視任何一種勞動形式的價值,更不應以職業(yè)來評判一個人的成就。每一種職業(yè)、每一類勞動,都是社會穩(wěn)進不滯的奠基石。《第九農學基地》作為一部帶有現(xiàn)實批判色彩的網絡文學,無論是對勞動價值的重估,還是對人與自然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思考,乃至女性在社會歷史長河中的身份重建,都進行了深刻而全面的書寫,對網絡文學的多元化發(fā)展也起到了一定的引導和促進作用。
(聶茂系中南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毛遠影系中南大學人文學院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