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理想的文學批評
一個理想的批評家,需要具備敏銳的文本解讀能力,同時還要擁有“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生活經驗,要善于將生活與文本融會貫通、整體解讀。
一
我們當然承認,文學批評具有科學性,是依賴邏輯分析、論證展開的一項研究活動。但是,我們也得承認,文學批評是一種審美活動,是一種特殊的創作。它依賴于文學作品,卻不依附于文學作品。周作人在《文學批評雜話》中指出:“真正的文學批評應該是一篇文藝作品?!敝旃鉂撛凇墩剷u》中也談到:“批評本身是另一個作品”“一個作品的最有意義的批評往往不是一篇說理的論文,而是題材相仿佛的另一個作品?!薄傲硪粋€作品”強調的正是文學批評的“創作”特性。
對于作家而言,創作素材直接源自生活;對于批評家而言,創作素材首先是批評對象——文學文本,然后是生活。一個理想的批評家,需要具備敏銳的文本解讀能力,同時還要擁有“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生活經驗,要善于將生活與文本融會貫通、整體解讀。立足文本,穿透文本,才能“發現”并闡釋生活的神奇、時代的秘密和人性的幽深。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文學批評所面對的是一個以文本為中心的完整世界,充滿了巨大的想象空間和創造可能。
二
要實現這種理想的文學批評,批評家需要“敞開”自己。
首先是生命體驗的敞開。我們在強調文學批評的感性精神、理性精神之時,不能忘記文學批評在本質上是“生命沖動的一種形式”,關乎著個體性的生命體驗。文學批評實踐一旦脫離了批評家直觀的、幽微的生命體驗,脫離了作為個體人對于社會的、時代的切膚感受,而僅僅依賴美學的、符號學的或文化學的、社會學的、歷史學的概念進行邏輯推理或技術分析,那么批評就難以切中肯綮,難以抵達文本的幽深之處,更難以進入作家復雜的靈魂世界。“我批評的首先是我自己”,這就意味著,“我”既是評論的主體,也是評論的對象,強調了批評的體驗性和反思性。當“我”徹底“敞開”之后,獨特的生命經驗和審美體驗灌注于批評的全過程,方才可能在水乳交融中“創造”出新的文本。其次是知識經驗的敞開。批評家不能固步自封,需要打開視野,善于吸收、轉化新的知識經驗,在審美實踐中與生命經驗進行貫通,再落腳于文學文本,完成新的美學創造。
批評家“敞開”自己的過程,也是激活想象的過程。如果沒有想象,認知和審美都不可能發生。批評家借助聯想、想象、幻想將各種相關形象、記憶表象加以組合,以心靈為路徑進入作品的心靈地帶,去深入探測無限可能的生活以及詩意的存在。同時,還要富有想象力地找到一種相匹配的形式對文本進行重新編碼,將獨特的審美“發現”淋漓盡致地傳遞給接受者。
三
作為“創作”的批評,人文情懷是其底色。理想的批評家肩負著知識分子的道義責任,不能疏離與“生活世界”的關系,應該堅守文學“為人生”的目的。文學批評只有直面社會現實,直面生存困境,將時代問題、個人問題與美學問題、文學問題等等整合在一起思考,才有可能建構起一種更有意義的生活。
試圖探尋生活意義的文學批評,需要堅持總體性視野。所謂總體性,是相對于抽象的統一性而言的,表現為具體的統一性,既包含全面性和豐富性的內涵,又包含超現實的理想性因素,因而表現為一個過程的集合體。就實踐的主體來說,總體性意味著人的自由。近些年來,由于受到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影響,人們不再以總體性視野去觀照世界,而是更加強調“分裂”性。“分裂”導致世界的“碎片化”,個體自由被異化或變得虛假。文學作為人學,從自由價值的角度更易于理解其在認知過程中應有的總體性。總體性視野要求批評家關注文學所處的整體環境,包括文學與時代政治、經濟等等的關系,不能孤立地、片面地,而應歷史地、整體地去看待文學。只有將文學視為社會整體的一部分,批評家才可能植根于文學發展的歷史經驗,敏感地把握整個文學界的發展與變化,穿透新的歷史經驗與美學經驗,敏銳捕捉時代的主要精神征候,不斷發現新問題并作出自己的解釋,創造出新的時代美學精神。如果批評家在視野上不能與作家同頻,且不說引領創作將會落空,就是與創作對話都難以實現,更遑論批評的獨立性與創造性了。
文學批評在探尋有意義的生活時,需要堅持方向感。清晰的方向感源自批評家對于所處現實的敏銳認知、深入理解和正確判斷。隨著全球化、商業化的全面展開和以基因技術、人工智能為代表的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社會進入新的轉型期,許多新現象新問題撲面而來。批評家作為時代的一分子,必須成為歷史變遷和文學發展的在場者,勇敢地直面人生、介入現實,秉持人民立場,以強烈的問題意識去觀照文學界、文化界乃至社會發展,進而找到自己的方向感——深刻認識和理解當代中國人的心靈秘密,追求公平、正義、自由等崇高理想。清晰的方向感將使得文學批評變得更具穿透性和力量感,最終以審美的方式達成我們對于更加美好世界的想象。
當批評家以一種整體性視野觀照時代與文學,從生命感受出發,借助豐富的想象進入文本、闡釋文本,在深刻回應現實的過程中追尋更有意義的人生,召喚出生存的詩意棲居圖景時,則是走向了一種理想的文學批評境界。
理想的文學批評既是文學研究,也是文學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