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過后的空山谷》:成長小說的現實主義精神
對于當下的兒童文學創作而言,成長小說除了回望個體真切深度的成長經驗,另一條路徑是,恢復文學與社會的連接,恢復文學與少年兒童內心的連接,以真切關懷他們的生命狀態,切入他們的生命本質,理解他們的精神世界,為他們注入成長的力量。
成長小說的張力,永遠來自于個體在內外所遭遇的矛盾、沖突、困境,和由此而來的困惑和超越。個體與自我、與世界、與社會的矛盾和交融最為激烈的階段,正是青春期時期。成年后的作家回望此一階段時,能否真正“在場”,能否真正對當下少年兒童成長過程中的心靈風暴和精神特質予以深刻體驗和觀察,不“臨空蹈虛”,是現實題材成長小說書寫的第一要義。
所以,作家翌平的長篇兒童小說新作《新雨過后的空山谷》,作為一部優秀的成長小說,其重要特征體現在,以對少年兒童心理的幽微洞察,細膩傳神地抓住了當下少年兒童在成長過程中真實的情感潮汐,個體心理、認知、精神的漸變,以及對自我、對世界的審視和思考。
任何一種藝術形式的發展,必然會因為時代語境的變化而產生藝術的突圍。有意思的是,過去的成長小說中,少年們面對的困窘是物質條件的匱乏、喪父喪母的悲痛、家長的強權、課業的壓制、情感的困擾等外在現實的困擾;他們未獲得社會性的認同,未獲得人生的主導,也還未形成完整的個體主體性,孩童們是置身于主體“凝視”下的邊緣者——凝視,象征著主體對客體的控制與壓抑。
《新雨過后的空山谷》展現的是一幅新時代少年兒童的心靈畫卷。與兒童文學作品中之前沉默隱忍的少年主人公形象迥異,他們有著極強的主見,具有獨立解決成長過程中所遭遇的隔閡與危機的能力。由此,也展現了更為充沛強大的個體主體性——新時代的少年,正在爭取社會文化語境中的主動性與話語權。
比如,女孩羽楓期待更好地融入父親重組的新家庭;男孩馬東明、小胖,是自我發展受挫,在山鄉中的生活,他們通過對他人的幫助,重新確認自我的力量,確認自我的價值感;女孩漁歌,則是兩者兼有之。
物質豐厚的當代少年同樣有沉重的精神負荷,他們也是生活在人群中的精神上的孤獨者。羽楓媽媽的店關掉后,無力再撫養她,只好讓羽楓來到父親重組的家庭。物質充裕的今天,卻有著精神難以融入的“艱難”。比如后母丟掉羽楓磨破邊的運動鞋,給她買了雙漂亮的皮鞋,但那是媽媽留給羽楓的物件。父親從關切到冷漠,覺得她不懂事、不知足。但和以往傳統的少年形象不一樣,羽楓沒有選擇默默地忍受,或隱忍地反抗,她很愿意參加這個所謂讓“叛逆”孩子到艱苦環境鍛煉成長的節目《燦爛青春期》,“她會讓不知道在哪里的媽媽安心,她有能力找到方法,與爸爸一家和睦相處”。
男孩小胖(大名王洛陽)更是為新時代少年兒童形象長廊貢獻了一個新典型。這位曾經獲得市里最佳少年隊守門員的男孩,期末得了足球隊里的最低分。他不是技術和專業不行,而是被球隊隊長夏朗排擠了。
新時代的少年自有其度過成長困厄,追求精神人格的自由與獨立,保持真實自我并最終完成自我實現的主動性。來到《燦爛青春期》節目,來到這所山村學校,小胖勞心勞力,為學校組織起了一支名為“二小飛翔”的足球隊,并取得了不錯的戰績。隊友們所展現的團結一致、頑強拼搏的純粹體育精神,感動了對手,更療愈了小胖,讓他對理想的人性、體育的純粹恢復了“相信”。作家為小胖的故事安排了光明的結尾,他也完成了關乎自我的深層成長。
該作以強大的“現實敘事”,直面人生的復雜性,致力于在社會與人性景深中開掘少年成長的主體性,深刻揭示當下少年的真實心理風貌,是有效反映當下真實性的藝術作品。
隨著年齡增長,兒童長成為具有一定認知能力的少年,他們對外界變化的感知越來越強烈,童年凈土由此告別,復雜多樣的現實人生,需要他們去感受和承擔。真實的世界紛紜斑駁,少年們面臨的并非是純凈的伊甸園,往往需要初涉復雜的人生景觀。
成長本就是一個艱難而痛苦的過程,意味著從生理到心理、從情感到精神的涅槃重塑。少年的成長,往往需要穿越暗夜,需要借助文學的力量,沖破成長途中的種種阻礙與挑戰,完成成長的主體性塑造。
展現人生的文學如果缺少對苦難的描寫,那就是在構造虛幻的現實;尤其表現成長的小說中,更要展示真實的人生。然而,屬于兒童文學的敘事倫理是,苦難不能讓人絕望,它應該成為成長中的支撐,為少年獲取成長的力量和對生命的熱愛。事實上,成長小說中戰勝的“苦難”,往往并非苦難本身,而是苦難背后的非自我力量。少年需要將這股非自我力量納入自我的成長體系中,完成成長建構和對自我的超越。
翌平的《新雨過后的空山谷》牢牢把握住了兒童文學的敘事倫理,關切少年成長過程中的心靈之痛,以作品為他們療傷;他深知文學是靈魂的舞蹈,是精神與力量的建構。其兒童小說作品,其最終的旨歸是溫暖的人生本質,為少年初涉人世之初,打下了堅實的價值觀和人性基礎。
作品飽滿高質的敘事技巧也值得一提。小說的藝術結構既是小說作品內部的組織方式與構造,又需體現作家的創作意圖和藝術匠心。成長小說天然具有對真實的渴望,作家采用第一視角的敘事方式,增強了敘事的真實感與親歷性,可做大容量的心理回顧和靈魂獨白。不同聲部敘事合唱的敘述創新,點點滴滴經驗性的材料之間,息息相關,互為因果,從而吸引讀者深入閱讀。景語即為情語,作品賦予景物的象征意味使得作品具有了詩意的美感,和浪漫的寓言色彩。
(《新雨過后的空山谷》翌平/著,福建少年兒童出版社、新世紀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