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l id="wsmey"></ul>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上海文學》2024年第11期|陳家橋:吳山
    來源:《上海文學》2024年第11期 | 陳家橋  2024年11月12日08:03

    1

    撕皮走進吳山理發室,一邊摳著指甲,指甲里有泥,哪來的泥也不知道。

    “你來了。”戴珠頭也不扭地問。

    憑什么戴珠就能看見走進一個人,而且知道是撕皮呢?

    因為店門口坐著南瓜,南瓜有一種本事,總能把氣氛弄好,在吳山村這么個地方,沒有他搞不定的事情。

    “我來把頭搞一下。”撕皮說。

    戴珠在轉椅上晃了一下,他的視線應該掠過了撕皮所在的方向,但他沒有停下,繼續轉了幾圈。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椅子是全天下最強的幾把之一,勝過巨大的老板或名人,別人不能跟他比,因為他是理發師,自己的椅子不僅能轉,而且能讓坐著的人聽從自己的安排。

    “水燒開再講。”戴珠說。

    “你今天怎么搞的,生意不當生意做。”撕皮說。

    “我生意怎么樣,我心里清楚,不缺人。”戴珠說。

    南瓜在外邊嚷了一聲,大約是因為有小販推著車子經過。戴珠從南瓜的聲響中能判斷走過去了什么人,南瓜總是說,現在生活是好了,但有本事的人并沒有增加,還是那么多人,那么多笨蛋。

    “南瓜在外邊干什么這樣得意?”撕皮問。

    撕皮不是在挑釁或表達不滿,他是深感吳山村這么個光景,別人都講好,但自己不滿意,自己還沒有完全過好。

    水開了,在壺嘴子那里冒熱氣。

    “是不是要我幫你沖開水?”撕皮問。

    戴珠不知什么時候手上已經握了皮帶。那是一條打了豬油的皮帶,正經的牛皮,而且燒過,有一種特殊的色調,那是為了磨蕩刮胡刀用的,在那上邊蕩幾下刮胡刀,是他多年的絕活,他就喜歡這種勁道。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么幾下子,他都不想理發了。

    撕皮在剛才戴珠躺著的椅子上坐下了,靠背已經調起來了,因為是腳踏的,“啪”的一聲,靠背豎起來了,很直,盡管靠背的皮已經磨光了,里面的海綿也露出來了。撕皮靠在上邊,向后仰了仰,他知道戴珠脾氣好的時候,會提前把靠背放下來,一邊理發,一邊跟他聊天,但今天不行。

    今天怎么搞的啊?

    撕皮說:“戴珠,幫我剃那種只留上邊一片鍋瓦的頭,兩邊全搞掉。”

    “那是小年輕的發型。”戴珠說。一邊把圍布在空中撕開,蓋在撕皮的眼前,上邊有個凹起來的領口,露出撕皮的頭。

    “你真以為我們不年輕了?”撕皮問。

    戴珠說:“不要講我們,就講你,是你剃頭,我講的是你。”

    撕皮說:“你剃頭啊,你剃啊,剃頭的是我,但剃的人是你,是你在搞人家的頭。”

    戴珠懶得碰撕皮的頭,這頭他熟悉,像母雞熟悉所有的雞蛋,不僅僅是自己的雞蛋,還有天下的雞蛋。

    “你不要晃。”戴珠嚴肅地說。

    “哎喲,你今天來脾氣了,服務態度不怎么樣。”撕皮說。

    “注意點,我為人民服務已經很長時間了。”戴珠說。

    他是個手藝人,靠手藝吃飯,至少在理發這一點上,他是靠這個吃飯的。當然了,早年,他跟撕皮、南瓜還有叉子,都是在村子里玩,中間還出去混過,但他們現在都在這村子里,這是城中村,就靠在城邊上,可以講比城中心還好。

    “我頭皮癢。”撕皮說。

    “你家里用的沐浴露不好。”戴珠說。

    “沐浴露有什么關系,是洗發水啊。”撕皮說。

    “你會用洗發水?不就是用沐浴露嗎,在城隍廟批發的,一大瓶才幾塊錢那種。”戴珠說。

    撕皮脾氣并不好,但坐在這轉椅里,他沒有辦法,就得聽戴珠的。

    “兩邊搞光了不好看。”戴珠說。

    “這跟你有關系嗎?”撕皮反問。

    “我是說,我們不年輕了,我們不搞那頭型。”戴珠說。

    按理講,客人要什么發型,理發師就得做什么發型,況且,就是用剃頭家伙在兩邊一剃就可以了。

    在鏡子中,兩人目光不會相遇。戴珠很少在鏡子里與客人的目光相遇,他認為那樣會比較尷尬,而且會有損自己的感覺。他認為一個人坐在轉椅上,他在邊上挑發型、剪頭、梳發式、理頭然后吹風,你都老老實實的,這樣對雙方都好。

    “你也干了不少年了。”撕皮說,他幾乎每次都要這樣講。

    “我干不了別的。”戴珠說。

    “媽的,像越南有幾個人燙頭剪發都出了名,抖音上有。”撕皮說。

    壺里的水還在冒熱氣,撕皮有點害怕,要是這老兄突然把開水澆自己頭上怎么辦。他之所以這么想,完全是因為今天這戴珠有點反常啊。

    “你今天受氣了?”撕皮問。

    南瓜朝門里掠了一下,唱了一句歌詞,《我和我追逐的夢》,劉德華的歌。

    “你閉嘴。”戴珠說。

    南瓜又伸進頭來說:“你們倆好好剃頭。”

    撕皮的腳在轉椅下邊踢了下,他感覺自己如果一下子被弄死了,也就是腳這樣蹬一下。在黑幫片里,人死就是這樣的。

    但現在不會,很大的花朵就開在理發室外邊,有鴿子飛過,屋頂上有人在弄天線,還有人在跑步,更多的人悶在屋子里。這是上午,沒有人特別激烈地干什么。

    “上邊的這一片不怎么黑。”撕皮看著鏡子說。

    “那是你毛發質量的問題。”戴珠說。

    他到水壺那邊去,提了一下,又放下了。然后,他把那條先前握著的皮帶扣在了前邊的木架上,抽出剃須刀,在那上邊打磨,發出嗖嗖聲。撕皮聽見了,他是喜歡這聲響的。好朋友,兄弟,熟人,一起混世的哥們,居然做了剃頭匠,他是有些想不通的。

    “今天水不要太燙。”撕皮說。

    “你又不是豬,用不了太燙的水。”戴珠說。

    南瓜這時進來了,手放在轉椅的后背上,轉椅沒有倒下去,把轉椅靠背扳下去的權利是理發師本人的。南瓜看鏡子中的撕皮說,“撕皮哥,你臉色不好。”

    “就沒有好過。”戴珠說。

    戴珠認為撕皮今天坐姿讓他不爽,好像很把自己當個客人似的。“其實,你算個屌。”他心里想。

    但他沒有說出來,來者都是客,況且還是自己的朋友。“我今天可不太對。”他提醒自己。

    “你還是到外面去。”戴珠對南瓜說。

    南瓜沒什么勁,退到外面去了。

    2

    老柳在吳山村村尾南瓜的家門口堵住了南瓜,他在找南瓜之前給他打電話,但南瓜不是很樂意見他,老柳于是就到他家門口去堵他,不出所料,南瓜正準備出門。

    “你不是說等我的嗎?”老柳問,一邊掏出煙,但沒有給南瓜一支。倒是他身邊的小俞稍稍客氣些,說:“南瓜,你講講吧。”

    “我可以講的。”南瓜回到大門邊上。

    “不請我們進去嗎?”老柳問,一邊已經準備跨進門了。

    “家里燒著香呢。”

    “那我們就不能進去了?”老柳把警帽脫了下來,因為天氣有點悶,他扇了扇風。

    “進來吧。”南瓜說,但自己仍然站在大門口。

    他家的大門也很怪,是一扇的,不是對開的,春聯貼的是那種長長的分開的樣式,橫批貼在門楣上邊。

    老柳看見昏暗中的案臺上有香,有煙在飄動。

    南瓜就站在門口。

    “誰先動的手?”老柳問。

    “沒有動手。”南瓜說。

    “不是說是打起來的嗎?”老柳說,“村子里的人都講是打起來的。”

    “沒有打呢。”南瓜說,一邊自己掏出煙來抽。

    小俞認為老柳的態度有點問題,不能這樣對待一個想從其身上套出線索來的人吧。

    “你當時在什么位置?”老柳問。

    “我在門邊上。”南瓜說。其實他現在雖然進了自己家的門,但仍在門邊上。

    “什么情況啊?”老柳有點兇地問。他把帽沿正了正,站在案臺邊上,前面是一張木桌,上邊放著吃剩的飯菜,用一只帶尼龍網的篩子卡著。

    “我就看見躺椅晃了一下。”南瓜說。

    “怎么晃一下?”老柳問。

    南瓜說:“在刮胡子吧,因為已經剃好頭了,照理是修面,但怎么椅子動了一下。”

    “聲音大,所以你注意了?”老柳問。

    “躺椅一般不會動吧。”南瓜說。

    “然后呢?”

    “然后就看到血濺到地上,是滴到地上了,幸虧撕皮用手捏著劃傷的地方,不然血更多。”南瓜說。

    “撕皮當時還躺著嗎?”老柳問。

    “誰到家里來了?”一個年老的聲音問。

    “誰?”小俞問。

    南瓜說:“不管她。”

    老柳問:“你就什么也沒做?”

    南瓜說:“我是看見戴珠拿著那個刀子,刀片閃著光,以前我從不覺得那刀有亮光,不知為什么,那時我看到刀片有光。平時只看見刀梢呢,我也是用這剃刀修面的,它是戴珠的家伙。”

    “你聽見撕皮叫了嗎?”老柳問。

    “什么叫‘叫’?”南瓜反問。

    老柳說:“我意思是,怎么沒有驚動街上的人呢?”

    “沒有叫。”南瓜說。

    “誰在家里吵吵鬧鬧的?”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是我媽,她耳朵不好。”南瓜說。

    “耳朵不好,還嫌吵?”小俞問,一邊向里屋張望。

    街上有人走過,有人居然伸頭進來,南瓜就在門邊,很容易被人看到。家里來了警察,當然這在吳山村也是常事,村子里事情多,片警和聯防隊員常常來走動。但這次來的警察大家不認識,所以都對南瓜另眼相看。

    “撕皮爬起來沒有?”老柳問。

    “爬起來了,但因為用手捏住劃傷的地方,所以動作不能大,就那么歪著,然后起來了。”南瓜說。

    “沒有撲向戴珠?”老柳問。

    “沒有,怎么可能啊,手都捏在傷口上,血還在向外滲呢。”南瓜說。

    “好吧,我意思是,怎么讓戴珠給走掉的?”老柳問。

    “我只顧著扶著撕皮,沒有細看戴珠,再說當時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就是在脖子那兒搞了道口子。”南瓜說。

    “虧你說得出,沒在意,在脖子上啊,傷得不重啊?”小俞問。

    “我沒有注意戴珠,我覺得他肯定難為情,手藝不好啊,拉傷別人了。”南瓜說。

    “你認為是手藝不行,才拉傷的?”老柳問。

    “反正,戴珠出去了,那把刀子也給帶走了。”南瓜說。

    “你怎么注意到刀子被帶走了?”老柳問。

    “因為我覺得是不是刀子出了問題,不然怎么會一個理發的朋友,能把撕皮給拉傷了?”南瓜說。

    “后來呢?”老柳問。

    這時,外面進來一個人,好像講什么表格的事情,這個村子要拆遷,是在摸底,大約是開發商已經出現了,在談呢,在丈量面積,還沒有正式通知。

    “然后,我就扶撕皮出了理發店,到衛生所去。”南瓜說。

    “你們要拆遷啊?”小俞問。

    “跟你們有什么關系啊。”那個年老的聲音又出現了

    “我媽真是的!”南瓜說。

    案臺上的香快要燒完了,南瓜從下邊撥出來一根,用打火機點上,又插到小香爐里。

    “我們到門外去。”老柳說。

    “你的帽子。”小俞提醒。

    老柳返身拿帽子,南瓜出了門,好像想往前跑起來的樣子。

    “不要動。”老柳喊。

    “沒有,我只是指給你看,衛生所在什么地方。”南瓜說。

    老柳招手讓南瓜回來,說:“衛生所在哪兒,我們知道。”

    南瓜回到自己家門口,邊上已經聚集了幾個人。房子里香的味道已經飄出來了。

    “講到哪里了?”

    “衛生所的禿子,讓撕皮把手松開。”南瓜說。

    “情況不那么嚴重,是吧?”老柳問。

    他們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老柳回頭看了一眼,問南瓜,“你媽怎么不叫了?”

    “走遠了啊。”小俞提醒。

    老柳把帽子戴到頭上,看南瓜在邊上像個小丑似的。

    “禿子怎么處理傷口的?”老柳問。

    “不是太大的問題,縫了幾針。”南瓜說。

    “衛生所都能縫針啊,私人的吧?”小俞問。

    南瓜說:“村子里打架常有的事,禿子干這個可在行了。”

    “誰干的?”禿子問南瓜,因為南瓜就站在撕皮邊上,撕皮已經冷靜下來了,大約也不疼了。主要是禿子講了,沒有什么大事。

    “戴珠!”南瓜記得當時對禿子吼了一句。

    3

    受傷的地方在下巴和脖子交界處,傷得雖然不深,但位置有點懸,禿子給他縫針時,手在哆嗦。

    縫好針以后,撕皮回了趟家,他現在心情很不好。接到了秦叔的電話,要他晚上去吃飯,并講戴珠也會來。

    他沒有講戴珠在理發店拉傷他的事情。

    南瓜說:“你身體不好,不要去了。”

    “我要去,戴珠這狗日的也去呢。”

    “那你去,是要收拾他?”南瓜問。

    “去了再說,出這么大的事,不能隨便算了。”

    “我勸你們不要太動真格的。”南瓜說。

    南瓜沒有回家,他是到澡堂子那邊去了,撕皮本也想泡個澡,但禿子還開了頭孢給他吃,現在去泡澡,傷口感染了怎么辦。

    “小香玉怎么辦?”他在心里掠過一陣不甘。

    吃飯的時間定在六點半,老秦的住處在一個特別逼仄的槐樹拐那兒,那里的人家多,而且是在這個城中村的差不多正中心。老秦的房子沒有直接開向街面,而是要通過一個院子,再繞過那口井,然后才能穿過一個拱門到達。

    “我要帶刀嗎?”他問自己。

    “沒有必要吧。”他回想南瓜之前在衛生所講的話。

    小香玉不定在澡堂子那邊,她可能吃瓜子去了,或者打麻將去了,一切說不準。

    我至少也是英雄吧。他想。

    他沒有帶刀子,不能帶啊,帶刀子去秦叔那里,秦叔會不樂意的。不是怕秦叔,都是老東西了,又是一個村,但自己還是要跟過去一樣,做個有樣子的人。

    應該在六點趕到,在槐樹那里停一會兒,假如他也在那里,那就在外面跟他了一下。但沒有刀子怎么辦呢?這個也不難,可以先談。

    他像個鬼怪般站在大槐樹下等了幾分鐘,沒有見到戴珠來,倒是南瓜來了。

    “你去澡堂子了?”撕皮問。

    “小香玉在街口碰到了。”南瓜說。

    “問起我沒有?”撕皮問。

    “問了,問你在干什么。”南瓜說。

    “你家的香,燒得旺啊。”撕皮沒好氣地說,實際上也是岔開話題。

    “我看見她扭著屁股。”南瓜一邊說一邊抽煙。

    “疼不疼?”南瓜又問。

    “老子怕這個?”撕皮說。

    到了秦叔家,掀開珠簾進去,有一個狹小的放案板的過道,然后是所謂的客廳,掛著中堂,有一股肅殺的氣氛。戴珠其實已經到了。

    “他跟我說了。”秦叔見撕皮進來,先就講了。

    戴珠沒有動,坐在木椅里,木椅很重,跟他理發店里的椅子可不是一回事。

    撕皮坐下,是在一張沙發上,但是木質的,坐上去很難受。他朝秦叔指了一下手說,“倒是縫了幾針,禿子都講太危險了。”

    險是險了一點。但問題是,戴珠已經講了,也就是碰了一下,刮臉的事情,臉的事情,秦叔說,并且甩過一根煙。他脖子上的金項鏈是一個個小葫蘆串起來的,小葫蘆居然里面是空的,所以重量不是太大,在吳山村掛鏈子不會太重。

    中間的八仙桌已經在上菜了。

    羊肉、牛肉鍋子,大白菜,干子還有豆角,然后是一道湯,豆腐和魚,一桌菜放在一起。

    “找你們是來干活的。”秦叔說。

    “知道哎。”南瓜說。

    “你媽的閉嘴吧。”秦叔對南瓜說。他對南瓜比較兇,因為傳說南瓜也可能是秦叔的親戚,關系比較復雜。

    “有你屁事。”秦叔又說,聽得出來,他是罵南瓜來嚇那兩個人。

    “哲子還沒來。”南瓜說。

    “哲子來不來,干活都少不了他。”

    撕皮心里想的是小香玉,媽的,要讓她知道,自己被弄傷了,自己在吳山村居然被弄傷了,什么年頭了,還有這種事!

    老秦就是要把里邊那間平房,在上邊再加一層。現在拆遷來量面積,就是這幾天的事情,所以要加緊蓋。之所以拖到現在,還是因為上邊有個鴿舍。老秦認為蓋了房子,鴿舍就存不住了,怎么辦?一拖就拖到現在。還有的說法是,有幾只鴿子在槐樹那邊跳,不滿意呢,最近好了,所以秦叔要蓋房子了。

    “全興大曲!”秦叔嚷道。

    南瓜覺得老東西很不像話,怎么老是拿自己不當人。

    “你閃了手?”秦叔問戴珠。

    戴珠自己頭發比較長,他是一個理發的,搞發型是他的專長。人家都知道,他心里有女人,但他平時也玩,玩得也比較放得開,但不同的是,他心里想著什么遠方的女人。

    “是皮帶的事情。”戴珠說。

    撕皮坐在那兒喝了一口酒,南瓜提醒他在吃頭孢,能喝酒嗎?

    “喝酒能燒細菌!”秦叔鼓勵道。

    戴珠說:“皮帶太油了,把刀片搞得也滑。”

    “是一把刀子,好吧,小戴,不是刀片!”秦叔又說。

    撕皮看了一眼戴珠,戴珠回避了他的目光。

    “我要搞死他。”撕皮心里想。

    不過,從衛生所出來時,他也這么講過。但南瓜講,你搞死他不行,他對你有恩。

    “另一碼事。”撕皮記得他是這樣反對南瓜的。

    南瓜講的是,撕皮的爸爸在前些年出了事情,是戴珠去救的,打了三個人,還折了幾千塊錢,把撕皮的爸爸從東陳崗給扛了回來。

    他們之間的事情多,就拿小香玉來說,戴珠就那么干凈?拿什么眼光瞟,中間還約過,鬼知道干了什么事沒有,或者說鬼知道干了沒有?他不斷地重復過這個問題。

    秦叔夾了一塊牛肉給撕皮,對他說:“你多吃點牛肉,跟你講,也就一個口子,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有數。”撕皮說。

    秦叔這就不干了,怎么又有酒又有肉,還講這種話,難道在我家中堂前面還這樣不講情面?

    中堂上掛著松鶴圖,一派祥和。

    “幸福生活需要珍惜。”秦叔的嘴里蹦出這句話。這還像秦叔嗎?這么文縐縐的。

    “我現在為什么又決定不那么照顧鴿子的感受了?”秦叔問大家。

    “因為鴿子不一定就和平。”南瓜說。

    老秦彈了一下煙灰,指著南瓜說:“你有六個腳趾頭吧。”

    “你來剁!”南瓜想開玩笑。

    “鴿子的事情,我想通了,加蓋了一層鴿子的窩就也上一層,鴿子也上升。”老秦說。

    吳山村有一個圖書室,是新華書店來開的,公益的,里面居然放了尼采、謝林,還有《論語》什么的。老秦在那里晃過幾次,偶爾翻了尼采的書,他回來跟老伴講,一點都不黃。

    老伴是吳山村里有名的難纏女人,要不是糖尿病,她跟老秦平起平坐,但現在瘦了,對家里的事情并不那么上心。

    “我看不如殺了吃。”老伴終于開口了,而且是對幾個年輕人講的。

    “我不是朱元璋,懂不懂?我不殺功臣!對鴿子也一樣。”老秦表示。

    4

    “我很少用茶壺泡茶,你們都知道,我喜歡用茶盅倒茶喝。但今天我破例了,用茶壺泡茶給你們喝,是因為你們干活累,另外呢,也因為今天這形勢。”老秦在臥室對客廳里的人說。

    臥室有一張大床,雕著特別好看的花紋。據說,如果要把這張床移出去,要耗費很大的精力,或者說要把房頂拿掉,才能把床搬出去。

    “但問題是,如果這床這樣,那又是怎么搬進來的?總不可能是先有這張床放進來,再把房子蓋起來的吧。”南瓜在心里想,但他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他知道這床對于老秦可不一般,對于老秦的老伴矢月也不一般。

    矢月,好像有要把月亮射下來的意思。

    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全興大曲就一瓶,后來改喝成另一種白酒,那酒在吳山村很流行,據說有一個渠道專門從外面買,在達達超市有賣。

    “我他媽喝多了。”撕皮捶著桌子說。

    “你可以多喝點,今天。”老秦在里面說。

    “老東西說你呢。”南瓜小聲地提醒。

    “我喝得還不夠。”撕皮又說。

    矢月這時從臥室出來了,對大家說,“你們快去干活吧,老秦把茶都泡了。”

    “鴿舍怎么辦?”有一個人問。這個人是老秦的熟人,但跟他們三個不熟。

    “不要動鴿舍,就撂那兒,四周砌墻上去。”老秦命令道。

    “老東西口氣太硬了!”南瓜沒好氣地說。

    那個熟人白了南瓜一眼,南瓜在想,也許每個人都認識他,也說不定。

    “老子沒有喝夠。”撕皮又嚷。

    “你藥吃多了吧!”老秦在臥室里掀開蚊帳,對著客廳喊,“快去砌墻吧。”

    矢月把菜都撤了,不然不知道這幾個人要吹到什么時候。

    據說,他們這伙人去后院干活了,鴿舍沒有動,飛翔的白鴿因為在外面送信,暫時沒有回來。但是如果把四面墻砌起來,鴿舍將成為屋中的籠子了。

    怎么辦?

    墻是要砌的,老秦決定了,家家戶戶都往上蓋,開發商量面積,給補償,為什么不蓋?在截止時間出來之前蓋都是算數的。

    撕皮耍酒瘋不是故意的,他有情緒。另外,也給這個戴珠看,雖然老秦在打圓場,但事情沒有解決,他只是暫時沒有帶刀。

    砌起來很快,有人站中間,有人站四周。梯子架子什么的,說搭就搭,一輪明月懸在頭頂。

    老秦和矢月在臥室里待了近一個小時,然后老秦出來了,對矢月不滿意,“你怎么這么老?”

    “你還說我,你自己不老?”矢月罵。

    “別把茶壺打碎了,各位。”老秦出來說。茶壺已經支在后院,棋盤上的茶壺和杯子放得亂七八槽的。

    “幸福在于一把茶壺?”那個熟人也開始對老秦不滿意了。

    “我保你們都幸福!”老秦說,有人看出來老秦也有些醉。

    “撕皮,你砌得直一點。”老秦在下邊喊。

    “鴿子在外面還沒飛回來。”南瓜在上邊喊。

    “我講撕皮,南瓜你閉嘴,我在這兒看撕皮墻砌得不直,不能剛砌上就倒吧。”老秦說。

    “你什么眼神?”撕皮放下瓦刀嚷。

    “你小子,什么話!”老秦也來勁了。

    “也配談幸福!”撕皮坐在半截墻上,對著天空說。

    他想起以前自己還有個女朋友,叫米米。米米是外地人,湖南的,跟所有到吳山村就走不掉的外來人一樣,她居然喜歡上這個城中村。

    非常自由,非常可愛。這是米米當時的評價。但后來呢,一次飯后,就是這個老秦的弟弟,居然把米米給摸了。

    撕皮每想起這個叫猴子的人,就非常不爽。雖然這老秦是他的恩師和長輩,但猴子呢,經常出去,現在在哪兒也不大清楚。為什么摸米米?他想不通,不是把我撕皮不當人嗎?那時他準備把米米發展成媳婦的。

    那天,是因為不知誰提了個問題,說誰能稱得出一只奶的重量。

    別人怎么講的,不記得了,印象深的是有人講用司馬光砸缸的辦法,有人講用曹沖稱象的辦法,反正意思是讓那個部位被單獨拎出來稱,是不可能的。

    那晚,在小巷口,撕皮也是因為喝多了,那時他比現在年輕,耐酒還行,也能扛事,但還是被猴子上了手,把米米騙到公廁邊上,說要稱一稱奶的重量,然后摸了。

    “我跟猴子沒完!”撕皮在上邊喊了一句。

    突然來這么一句,大家都愣住了。老秦把梯子往邊上一順,靠上了槐樹,然后就爬上去了。那個熟人喊:“秦老,你小心摔著!”

    后來,我們知道,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戴珠被砌進了那個二層加蓋的小房子里。據說是因為他一直站在里邊砌墻,而后來的哲子和撕皮在外邊砌,兩個人力氣大,南瓜負責遞磚,一晚上就要把這房子給砌起來。

    哲子先走,是撕皮讓他走的。南瓜去買東西了,因為村子里超市關了,去村子外邊潘集路上的二十四小時超市買東西,時間耗得長,撕皮才有機會。

    在卡最后一塊樓板之前,撕皮拿走了房內的梯子,然后樓板悶了下去,一間沒有門窗的只有一個鴿舍還在里邊的房子,悶住了戴珠。

    但戴珠為什么不叫呢?因為頂上的水泥板合上去以后,里邊就成了一個死一般的空間了,鴿子仍沒有飛回。

    他是否叫了?不知道。不過,好在,他是被砌在了屋子里,屋子平方不大,只為了騙開發商多補一點面積。

    撕皮沒有解恨,但他認為這只是他今晚沒有帶刀前來,而給對方一個臨時的懲罰。一個加蓋的房子沒有門窗,也是撕皮定的。撕皮之前跟老秦吵了一架,老秦從樹上摔了下去,就不能指揮蓋房的事了。

    撕皮一直有這個本事,他能搞定很多在別人看來很難搞定的事情。

    他在墻外還嚷,悶在里邊吧,等著吧,拆你的時候早呢。

    但是,吳山村的戴珠有一種別人都知道的神秘的本領,那就是他很能吸引人家的注意,不光是他的發型,長手指,還因為他沉默而飄逸。

    吳山村外面也有江湖,但吳山村里邊事情更為復雜。其實一間房子并不能悶死這個不那么年輕的青年。他在里邊,聽得見外面的細響,但他知道,他的呼喊聲出不去,外邊的月已經西沉了。

    據說,那晚,還是矢月最終去了這封閉的新房。水泥和沙漿還沒有干透,但紅磚凜然。屋子非常結實,鴿子仍沒有飛回。

    沒有門窗,老秦的老伴矢月是怎么進去的呢?這是一個謎嗎?也許是。但人家都知道鴿子沒有飛回,并不表明鴿子失去了鴿舍,鴿舍就在這鐵一般的屋子里。

    矢月進去了,她可不會像老秦跟撕皮那樣吵架,盡管老頭子從樹上掉下來,躺在那張雕花大床上咒罵撕皮。但她敏感地捕捉到了院子里那個新房的氣息。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說。

    “由他們去。”老秦說。

    “月亮下去了,天快亮了。幾個小子不容易,一晚上砌了一間屋子。”矢月說。

    她怎么進去的,那是另一回事。關鍵是,她必須進去。她現在年齡大了,風韻不一樣了。關于她本人的傳說非常豐富,她是本地人,本村人,但她年輕時外出了,漂到江浙了,后來她回來了,她的故事漫長而難以琢磨。

    她進去時,戴珠坐在鴿舍旁邊,頭上有一個包,鼻子還在滲血,顯然他吃了一記悶棍。不然他不會被砌進了這屋子里。

    她踢了戴珠的腳一下,戴珠發現她來了,他抬頭看了一下,問,“怎么進來的?”

    矢月說:“不要問怎么進來的,我也不問你怎么就劃拉撕皮一刀子,我只是想,一個年輕人,不應該在吳山這個地方沒有出路,關在一個自己加蓋的騙局里。”

    矢月的話聽著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蓋房子是為了你和老秦騙面積,好不好?

    “我頭暈。”戴珠說。

    “我本來可以不進來的。”矢月說。

    但她還是進來了,為什么呢?因為她對生活同樣是不滿意的,對老秦,對吳山,對年輕人,也包括對世界,是有意見的。

    她記得,這個坐在地上吃了悶棍的不那么年輕的年輕人,一個長頭發的飄逸的人,他的第一次是她拿走的。

    那是快十幾年前了吧,那時他還很厲害,沒有想到自己后來成了理發師。那時他看書,看四大名著,希望在吳山村獨樹一幟,搞點文化。然而他和其他年輕人不一樣的是,他被這個叫矢月的女人給盯上了。

    她承認這個年輕人當年很好看,盡管現在也很好看。

    她看著腳下的戴珠,她流下了眼淚。她知道他過得不好,一個理發師沒能走出吳山,而心緒沉重,活得比較累。

    但是,我還是進來了。她想。

    她喃喃自語,“我老了,我老了嗎?”

    她的問話不是針對任何人的,因為屋子很悶,沒有回響,戴珠仍坐在鴿舍旁。

    “我老了。”她說。

    沒有人回她話,她喉嚨里哽著,“我再不能在床上伺候這老秦了,我老了,我從此成為老太了。”

    他抬頭望了她一眼,他聽見這很小的聲音,似乎也是對十五年前他被打開的人生的一次倒逼。

    “你怕嗎?”他記得當時矢月是問過他的。但她雪白的乳房令他震顫。

    她是主動的,她想有這樣的年輕人,給自己的生活墊一下,讓自己有個底。“戴珠你好樣的。”她不停地在身下鼓勵他。

    他不得要領,并不順暢,她一直堅持讓他認真探索,這是另一種求生,給你經驗、感動,給你高大的感知,你有了我,怎么樣,一個吳山村的優秀女性。

    他長久地伏在她身上,他那時就是謝謝她,生活有了伴,給了我幸福,巨大的秘密,隱私的勝利,鋒利的歡樂,自己就這樣被打開,也打開了吳山。

    “知道嗎?你媽后來來找我。”她對鼻子滲血的戴珠說。

    “你媽快要氣瘋了。”她又說。

    他別過臉去。

    “她威脅我,現在吳山,居然有人玩了她的兒子。”她說。

    “我媽太在意這種事了。”他答了一句。

    矢月說:“你知道嗎,她后來跟我談妥了,除非讓她用河蚌來報復我,否則她就在吳山村把我搞臭。”

    戴珠知道一點點,但不詳細。現在在這屋子里,她可以講了。

    她說:“你媽用河蚌,還淌著水呢,她說要用那河蚌來擊破我的褲襠。”

    她笑了一下,她剛才說了,她已經不行了,老了,她要石化了。

    “怎么樣?”他在心里問。

    她說:“其實也沒什么,就是要羞辱我啊,用一只河蚌。”

    他知道,在吳山,河蚌就是最壞的女人的那個。

    矢月今天還穿了一條裙子,不長,有些干練。她仍是吳山婦女的楷模之一,她不能喪失自己的存在感。

    她說:“用河蚌來攻擊我,知道嗎,要是我是一個國家呢,這么干,算是什么?”

    他居然點了點頭,大約是被她的比喻給震住了。

    她說:“要是我是一個國家,用河蚌來攻擊我的身體那還得了?”

    他說:“怎么,羞辱嗎,你想說?”

    她不知為什么把自己比成一個國家了,大約她有些激動,她說:“比喻不恰當吧。”

    他摸了摸頭,靠在鴿舍上,鴿子仍沒有飛回。他笑了一下,他的樣子仍是可愛的,令矢月動容。

    矢月說:“其實,我愛吳山,真的,小戴,我愛這個村子。”

    5

    當太陽從吳山村東邊的那條公路邊的楊樹枝的頂頭升上去時,吳山村的早點店里擠滿了人。有人講昨天夜里又起了幾家房子,這其中最引人關注的便是老秦家的房子,而老秦的老婆那個叫矢月的女人卻在早上意氣風發地挎著裝滿黃瓜的籃子,攔了一輛小四輪,去了郊外。

    沒有人知道這個已經衰老的女人為什么要去郊外,但有人已經在謠傳,去郊外是因為她有個事兒,是昨天夜里砌墻時,有一個人莫名其妙地被砌在了墻里。

    坐在早點店里正在喝豆漿的紗布包扎脖子的非常不自如地搖晃的男人撕皮,好像一夜就已經老去了許多,南瓜正和另一個叫華子的男人坐在門口,似乎有些失意地盯著路面。

    “媽的,怎么走掉的?”撕皮問。

    “一定是那個老東西。”他自語。

    而華子甩開南瓜的手,南瓜這個好好先生就要當不成了。華子聽說這事,又聽說矢月去了郊外,他就怒不可遏了,怎么還有這種事。

    “不是老東西,是老東西的老東西。”華子拽過一根油條說。

    “你他媽把話講清楚。”撕皮說,他已經非常不耐煩了。

    “我已經找好了刀子,可是老東西要我們砌墻。我不能帶刀去,不然,我不會讓他跑掉的。”撕皮說。

    南瓜擠了一下坐在身邊的華子,南瓜說:“撕皮,走就走了,走了不是很好嗎,面子也有了,事也做了。”

    “我昨天從禿子那里出來時,我在街上喊了多久,你們沒有聽見嗎?我講我要帶刀的。”

    早上店里的人不拿他們當回事,現在拆遷正在逼近吳山村,沒有幾個人會計較這幾個呆逼在討論這種打人的事。

    “你脖子怎么搞的?”早點店的張阿姨問過,在他們剛進來時。

    “刮胡子弄的吧。”張阿姨自己說。

    其實,昨晚上,他跟小香玉在一起時,她說她已經在澡堂子那里聽到人家講了,講戴珠跟他的大決戰開始了。

    小香玉抽著煙,最近她迷戀卡地亞的戒指,不知怎么開口,但撕皮現在攤上這事了。她有些惱,戴珠你挑的不是時候啊,現在是我解決戒指的時候了。

    “跟你講,我拿刀去,等一會。”他對小香玉說。

    “去砌墻,用瓦刀吧?”她問。

    “不是的,我是去把這個戴珠給搞掉。”他說。

    “你們都去砌墻,你帶殺人的刀子,像什么。”小香玉說。

    小香玉不希望事情被鬧大,那不符合她的世界觀,她認為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失敗者,包括她這個外來人,都是的。誰也逃不了這種命運。

    “可我不甘心!”撕皮在心里想。

    “現在,你聽著。”撕皮對華子說,“你搞清楚,這東西到底去哪兒了?”

    “你說戴珠吧?”南瓜問。

    撕皮揚起一腳,把南瓜的臉都蹭著了。南瓜撣了撣灰,小吃店門外人不多,太陽已經有點高了,想起昨晚,為什么不去察看一下呢。

    華子說:“我覺得他們沒什么去處,還是在店里吧。”

    “在店里,那么簡單?”南瓜說,他意思是,到店里去談也是對的,不會那么不講理吧,事情也是出在理發店。

    “媽的,店大概已經關了吧。”撕皮說,一邊搖了搖口袋里的刀子。他的刀子沒有插在腰上,而是裝在口袋里,是不想自己很囂張,那也不符合吳山村的風格。這個地方很沉悶,人和狗,都是這樣。

    一些天以后,特別是當警察老柳和小俞跟南瓜接觸之后,他倆才發現他們對吳山村這些年輕人的了解是不夠的。

    “小戴是個口碑不錯的人。”小俞對老柳說。

    而老柳剛剛還跟小俞說,我們不要以為戴珠是個沒有頭腦的人,他精著呢。

    小俞弄了一下指甲,她現在跟男朋友關系不太好,原因就是她跟老柳在一起時間長了,男朋友不滿意。男朋友說,“你跟老柳算怎么回事?”

    她說:“我是他助手啊。”

    “騙誰呢,像辦案似的。”男友說。

    “可不是嗎,我們是警察。”她把這話壓在肚里。跟老柳犯不著講這個。

    但老柳并不特別在意小俞的看法,他認為小俞的頭腦還靈,但智商不行,現在的年輕人智商都不行。

    “問題出在什么地方,是戴珠太那個了。”小俞事后說。

    “怎么了?”老柳問。

    小俞說,戴珠是個好人,在吳山村,好人日子不好過。

    “拉了我的一刀子,我至少要把他干掉。”撕皮說。

    “這鬧大了!”南瓜反復地遏制。

    華子說:“皮哥的意思是,他被嚇著了。”

    華子的聲音不大,但撕皮聽見也不反對,他不怕丑,不怕張揚,自己搞了一下,半死不活的,成什么了。然而自己干的事呢,一棍子下去,把這東西悶在屋子里,趕巧,老東西家的老東西又把他放了。

    “得道多助!”撕皮聽到早點店里有人也這樣講。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相信有人對戴珠是看得清楚的。

    “我知道這鳥人。”他跟華子說。

    “皮哥,別太當回事。”華子又說,“但是,這事還得辦。”

    “還得辦,用刀子解決。”撕皮心想,又問:“老東西到那去了?”

    華子說:“哪個老東西,你問的。”

    “還有誰,矢老啊?”撕皮說。

    太陽都快到樹梢了,在街上轉了幾圈。聽人家講這事的口風,他都有些憤怒了,好像現在戴珠那一方的人多于支持自己的,自己脖子上還纏著紗布,沒人同情啊。

    6

    老柳答應請小俞吃飯,他本來想對付這樣一個搭檔自己未必上心,干警察并不容易,但小俞還是很喜歡這行,她有她的理解。據說隊里有人給她介紹了公安大學畢業的研究生,但她看不上。

    “我喜歡基層。”小俞說過。

    “好吧,我們去吃飯。”老柳對小俞還是客氣的。

    “柳老師你看,這個案子真是有點怪。”小俞說。

    “還是說說那個大媽吧。”老柳沒好氣地說。

    “你說的是南瓜的媽吧,已經到局里去告啦。”小俞說。

    老柳把車子熄火,去的是鼎鼎飯莊,其實在這里他還和老局長談過案子,對這家飯店有些感情。

    “請我吃這么高檔的飯?”小俞問。

    老柳說:“不是你請我嗎?”

    小俞笑著說:“老柳你還好意思嗎,有女人請男人嗎?”

    老柳在電梯口說:“我看你就是一個小女生,不當你是女同志呢。”

    坐下來之后,老柳看手機,說起那個南瓜的媽媽到局里告他們去她家找南瓜問這問那的,把她的休息都打擾了。

    “也不想想南瓜是個什么人!”小俞沒好氣地說。

    “跟你講吳山村的人都不好弄。”老柳說。

    上來一個鍋子,老柳吃得很香,其實小俞只是看他吃。如果對面換另一個師傅,也許她也會有那種特別的情愫,但對老柳她還是有另一層的喜歡,覺得這人不錯。

    “找南瓜又沒有問出什么名堂。”小俞說。

    “還行吧,南瓜不壞。”小俞又說。

    “這里面就不是好壞的問題,對于撕皮,對于那個戴珠,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們是干這個的,破案子的,不能講好壞,要講證據。”老柳說。

    服務員拿來涼茶,小俞說自己正在來那個就不喝了,老柳覺得女生在他面前這樣自然,反倒讓他不適應。

    “我不是無感啊。”老柳想。

    “你想什么呢。”小俞說。

    夜色正濃,華燈初上,她說也許我們可以去看場電影呢。

    “為什么?”老柳問。

    “為了這個案子啊,為這個案子明朗了啊。”小俞說。

    “我還以為你說成功告破呢。”老柳道。

    “那是你的事了!”小俞說,小俞在北京讀的政法,干事情有頭腦,對老人也尊敬。但是,破案不是小事,不是有學歷、有知識就可以的。

    “告訴你,南瓜應該有一套。”老柳說。

    “我覺得他沒什么心術啊。”小俞說。

    “我跟你講,都有一手。”老柳說。

    吃了飯,開上車子,沒有去看電影,但可以到蕪湖路走走,那兒離吳山村也不遠。

    好像大家都心有余悸似的。

    “差點搞出名堂來了。”老柳說。

    老柳講這話的意思是,要不是一群人在郊區那里講和了,要不是事情出現了轉機,說不定真的不好收場呢。

    “我以后也得學著點。”小俞說。

    “學什么,這些吳山村的小混子?”老柳問。

    街邊有人在跳舞,也有攤販,但那是別人的事。他們是警察,又是剛剛面對吳山村那種難纏的案子。

    “據說是對著太陽,大家沒有事了。”小俞說。

    “你看,我早講過,干我們這一行,雖然犯罪的人會比較危險,但到底,他們也還是人。”老柳說。

    “南瓜媽媽說你這個人特別的壞!”小俞加重語氣說。

    “為什么?”老柳問。

    “我看了材料了,講你對南瓜有威脅。”小俞說。

    “你不在邊上嗎,我對南瓜有什么威脅啊?再說了,他也沒講什么有價值的線索。”老柳說。

    “講是這樣,但南瓜媽媽認為她家的南瓜不是壞小子呢。”小俞說。

    小俞進去買了一點日用品,還有糖果什么的,出來時,老柳坐在路邊的凳子上吸煙。

    “吃糖吧。”小俞說。

    “干什么,有喜事啊?”老柳問。

    “嗯,我覺得你人特別好,我喜歡你呢,老柳同志。”小俞說。小俞眼神色色的,不過老柳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有自己的一套,不能輕易相信。

    “我在想,哲子挺上去那一下,應該是本能。”老柳說。

    他倆到一家電影院門口,沒有進去。邊上是冷飲店,他們坐了下來。

    “哲子擋上去,但撕皮還是忍了,他沒有全力刺進去,不然哲子就沒救了。”小俞說。

    “哲子對戴珠不錯。”老柳說。

    “何止不錯,大義氣,好吧。”小俞說。

    “南瓜對他也不錯。”老柳又說。

    小俞說:“南瓜對戴珠就一般吧,不過他也不想事情鬧大。”

    “那華子呢,他可是兇著呢。”老柳說。

    “華子認為皮哥被拉傷是不對的,他僅僅這樣認為。”小俞說。

    “是啊,戴珠那一刀子是嚇著撕皮了。”老柳說。

    “哎,師傅,你看,如果哲子迎上去,那刀要是全力捅下去,會不會讓哲子救不回來?”小俞問。

    “不要作假設。”老柳說。

    “并且,要看結果,只是刺到了手臂,也是本能吧,用胳膊去擋。”老柳又說。

    “大早上的吧,那時候,在郊區,本來可以談談啊,怎么還是動了手?”小俞感嘆。

    “都是一股子氣。”老柳說。

    “被嚇著了,之前。”小俞聽見老柳又講起華子在之后反復強調的他的觀點,戴珠那一刀子讓撕皮嚇著了。

    “又沒有本質的什么矛盾。”小俞說,作為公安戰士,她記得上學時也常討論思考這樣的犯罪動機問題,但遇到實戰,還是復雜的。

    “但是被嚇著,不代表戴珠那一刀子的全部后果,其實矛盾在于他們之間,兩個人之間的全部的人物關系。”老柳說。

    老柳說的是兩個當事人的關系,進而也可以講幾個年輕人、其他周圍的人、吳山村的人,他們彼此的人物關系,談不上什么本質與否,就說你能看到、摸到、估計到的就好。然后呢,要讓他們自己站出來,說出他們對于對方、對于自己、對于生活的全部認識。當然了,我們只聽與這案子有關的部分。

    在郊區,在天亮之前,他們有過談話。他們本來可以講好的,談好的,可以溫和地渡過去的。然而天一亮,太陽出來,他們仍然殘忍地那么干了,不過,好在哲子還是救過來了。

    戴珠甚至沒有受傷。

    南瓜一直是勸和的。

    久久久国产乱子伦精品| 国产精品白浆无码流出| 国产综合色在线精品| 日批日出水久久亚洲精品tv| 99国产精品免费观看视频| 精品日产卡一卡二卡三入口| 精品国产污污免费网站入口| 成人h动漫精品一区二区无码| 9i9精品国产免费久久| 国产精品免费网站| 国产成人高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无码av| 国内精品一级毛片免费看| 精品久久久久国产免费| 亚洲国产精品网站久久| 蜜芽亚洲av无码精品色午夜| 中文字幕一精品亚洲无线一区 | 国产真实乱子伦精品视手机观看|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 99精品众筹模特自拍视频| 国产精品午睡沙发系列| 国内精品久久久久久麻豆 | 久久九九青青国产精品| 窝窝午夜看片国产精品人体宴| 四虎亚洲精品高清在线观看| 666精品国产精品亚洲| 人人鲁人人莫人人爱精品| 精品久久久久久无码中文字幕| 一本一本久久a久久精品综合麻豆 一本色道久久88综合日韩精品 | 一区国产传媒国产精品| 国内精品九九久久久精品| 国产亚洲精品看片在线观看| 久久99精品国产麻豆不卡| 高清国产精品久久| 67194国产精品免费观看| 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成人| 嫩草伊人久久精品少妇AV| 78成人精品电影在线播放| 1717国产精品久久| 92国产精品午夜福利| 国产精品一区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