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雪:簌簌緩敘的音節 [組詩]
張曉雪,女,居鄭州。現任河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河南省詩歌學會副會長,供職于河南省《莽原》雜志。出版詩集、評論集數部。獲獎數次。
|大音希聲
大音希聲,
露水希于一棵青草,
某種力量在生長。
蜂鳴希于鮮花上,
風吹到這里就停了,
最低的聲音也受到了尊重。
還有一種語焉,
你若不傾聽,它就不會出聲。
——
落腳于麥子根部的朔雪啊,
簌簌緩敘的音節,風讀不出,
耕種者都懂。
神讀不出,這是與土地的交談,
土地又說了一遍,
天下所有的收成
都懂。
|留守與種植
去年種的白楊樹,
已會承擔出錯的分杈,
托舉燕雀求偶。
今年種的麻柳樹,
爬在上面的陽光還是那一縷?
重復著治療一個人
微不足道的鄉愁。
作為與風交流的語言,
兩棵樹態度偏黃,淺青。
對句號、感嘆號和省略號,
尚分不出層次與邊界,
你要有耐心。
等樹長高了,
它們就能站在高處,
凝視轉學進城的孩子們
留下的巨大空缺——
都是寂靜,各行其道,
一木一葉已知人間寒暑了,
漂泊者一次一次
被守望著還鄉,
一種不哭不笑的激動,近得
可以去抱住。
|凡 人
空而無當的表達有必要忽略,
庸眾凡人慎用“永恒”,
因為它們不對無名者負責。
竹椅子、小菜和石桌,
來吧,讓人歡喜的詞語。
在生活可以預見荒謬和短暫時,
我選擇不用忍受的事物。
不需要蓬勃的力量,
讓我感到安穩即可,
像故事里少有戲份兒的人物,
持有缺席的在場感,
逆著光,坐在小山坡上,
壞天氣和臉色都矮化了。
最好,再給我一些承受感
和小野花的垂青,
心靈就有了另外一番景象
——冷卻的植物茂盛起來了,
林蔭有多濃,含義就有多深:
讓我,煥發出你心想的模樣。
|我相信
油價大跌。
亞細亞和密西西比河上的霧
漫過了教堂的塔尖。
而日子的局限性,
看不到那么多那么遠時,
還是水、空氣、
一只鳥雀認可的經驗,
讓我相信。
我還相信不諳世事的生活,
被簡陋和安詳判別的東西
……
|當 歸
它有偷生的主張。
處方箋里的每一句贈言,
皆為貧血者開出了應允之地:
一束陽光、燕語燕麥的切片
和臻于偉大后的瑕疵。
它有液態的和煦。
鐵質的漣漪從心門一直蜿蜒至
指尖。那是重生者隱秘的光輝
和志氣。
而蒸煮中的斷面與枝根,
裂隙和疤痕充滿著深深的合攏,
像苦修者的經卷。
這令人望塵莫及的“毒”,
上一頁是苦的,補血止痛。
下一頁還是苦的,苦于人間的
易變,與脆弱。
|筆記本
有擔當的筆記本,
還不起對所有真實的借用——
清潔工和小販的委屈
說與不說,都是一生私了。
一群發育的少年亂叫亂嚷,
澎湃的樣子,尚不信命。
而草芥和螞蟻相信自己
尚在上天的庇護之下。諸事平安,
未完成的,無家可歸的人,
陽光也將他們低低地推了過來。
沒有他們,筆記本喃喃自語,
我的世界是不完整的。
|月 光
1.圣潔的月光,
你究竟愛了多少人?
沒有看清的也一起愛了?
2.我自由,你也明亮
我疼痛,你也虛弱。
你的情緒是我過多的苛求。
固定在你身上的追問,
是我在對你,過度地使用。
3.我不喜歡眼前一亮。
久久看不到的,想一想
又往深處感動了些:
你變成了積雪、玄武湖、
心形櫻桃的全部意義。
你是用來想的隱私,
和暗語。
4.虛有時看得見光——
像憂傷、愛、溢出的流水,
隨心所欲地消磨雄心和石頭的
沉重。虛無時看不見邊際——
這慎微、冷寂的質感,
適合填入膽怯者、爛漫者
和獨行者的母親
電話打來。
|表 嫂
噢,表嫂。你有非凡的履歷。
矮小的身體一再鋤寬了自己的
果園和棉田。秋日漸涼,
三十而立,你立下了花開坐果,
并像它們成熟的姿態,低著頭
欣榮。
多好啊,一個耕種的女人
傍臨房前屋后、花期、雙翅鳥。
長久的感情,成了親情。
無期限地勞碌——
做月餅,裁衣服,掰指頭養家。
擁擠的懷抱,如同一塊容留一切的
土地。以非凡的耐心
侍弄一個個情緒激動的孩子,
并使他們都平靜下來,
排起了生活的長隊。倏忽間,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無所謂新舊快慢了。
花白的頭發不強勢,也不弱小,
時而被風吹偏,又偏了回去。
專心致志的樣子,是你依然蹲著、
彎著、守著。割油菜的時光
還是那么寂靜啊,路過的風,
吹去了你身上的塵土。走近的太陽
昭示著燦爛的意圖,純粹是為了
禮遇你。
|煙 花
是這樣一種花,
乍開即謝。
有時無法點燃。
煙花如碎鏡子,
處理出錯的記憶。
處理復雜的痛苦,
消失于無聲的高潮。
煙花如一生的積蓄,
感動的東西越來越少時,
渴望用心頭的銀兩
來一次百倍的裂解,
將命運逼出陰影之手。
將貧乏的表達
或不夠熱烈的贊美
逼出想象。
煙花是秘而不宣的背面,
是我和你。抬頭而望,
便知開什么花。
每一朵,無論抽象、具體,
還是闡釋與變幻,
都能找到你。每一朵,
無論真相、祈愿,
還是沒說出的話,都被神
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