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說齊一民《寅虎卯兔集》之前，先來一段題外話。

1989年，汪曾祺散文集《蒲橋集》出版。封面上印了一段“廣告語”：“此集諸篇，記人事、寫風景、談文化、述掌故，兼及草木蟲魚、瓜果食物，皆有情致。間作小考證，亦可喜。娓娓而談，態度親切，不矜持作態。文求雅潔，少雕飾，如行云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

這段文字，如此之好，以致老是有人打聽這是誰寫的。無奈之下，汪曾祺老實交代，這是應出版社的要求，他自己寫的。這是汪曾祺的散文觀，也是他孜孜以求并努力踐行的。他認為：“散文總得有點見識，有點感慨，有點情致，有點幽默感?！?/p>

這幾點，也正是翻閱齊一民《寅虎卯兔集》時，我想到的幾個詞?！兑⒚眉肥亲骷引R一民編年體隨筆系列之一，包括“虎年無硝煙”“兔年沒大事”和“續章2023，我們的文學伊甸園”三部分。該書承接劇評隨筆集《百劇宴》，主要涵蓋2022年7月到2023年4月期間，作者觀看幾十場以首都劇場、天橋藝術中心、國家大劇院為主的各大劇院演出感受，書中所涉及的音樂、話劇、舞蹈、京劇等藝術形式和各類演藝名流應有盡有，既有觀劇感，游記等散文隨筆，也穿插文學思考，兼及談書畫、曲藝等藝術門類思考，承襲作者一貫的幽默詼諧和博雅之風，表達對日常生活中靈魂溫度的觸摸，再續“京味觀劇超級趣味指南”。

齊一民文學活動中一直同時兼顧小說、隨筆、翻譯等多體裁，《寅虎卯兔集》散文集呈現了諸多主題：通過觀劇，記錄日常經歷旁及舊聞，觀察他人社會生活，同時，對個人教學過程中進行反思，輯錄學生作品，這幾個方面相互交織、協力合奏，融為一體，具有幽默、坦蕩、融通的特點，建構了獨特的人性美學。從早期的《總統牌馬桶》《馬桶經理退休記》等小說，到現在的《本命年冰雪大回轉》《寅虎卯兔集》等散文隨筆，齊一民作品具有一種幽默的質素。近幾年的散文隨筆，呈現明顯的編年體順序，一年年記錄下來，能夠清晰看到作者的人生經歷以及風格的些許轉變，從對外部的觀察慢慢增加對自身的觀照。這是很耐人尋味的轉變，這蘊藉無形的背后，是他對“日常生活”的思考。

“日常生活”是理解齊一民文學創作存在形態、把握其本質內涵及其幾十年寫作歷程的一把鑰匙。從日常生活現象中，神情畢肖地顯示出時代和社會的特征。齊一民是這方面的一個能手。阿格尼絲·赫勒說，“日常生活在總體上是對象化。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每一具體的日?；顒佣际菍ο蠡皇钦f所有對象化都處在同樣的層面上，具有同樣的程度，更不必說具有同樣的有效范圍。”《四十而大惑》《六十才終于耳順》《似水牛年的掙扎》《寅虎卯兔集》等作品，表現出時間意識的有力統攝，營造創作主體所處的敘事空間之中，日常生活的完整性、流動性的意義和價值在敘事化中得到了凸顯。

不少人提到，讀《寅虎卯兔集》以及齊一民的其他作品，往往讓人忽略作家對語言的權力。他對“日常生活”的聚焦，打破了“敘事”造成的文學與日常生活的隔離，讓“北京生活”的原色原味得以還原性呈現，尤其是其中蘊含的樂觀格調、詩意氛圍以及充滿瑣碎細節的生活空間場景?？梢哉f，作者敘事的物質性和世俗性維面，切入了現實生存和精神生活中，顯示了小說、散文創作時取材的一貫巧妙，以及對平民化敘事風格的高超運用。

《寅虎卯兔集》中，作者通過觀劇的思考，日常生活似乎以獨立的姿態呈現出來，顯露出一種柔性的，滲透于“北京生活”中的衣食住行、文化習俗，構建了特有的日?；此俭w系?！叭粘Ｉ睢奔仁俏覀兊纳婵臻g，又是文本意義得以生成的空間，在對日常生活的觀照中，通過敘事歷史化，促進自我向歷史的生成。正如吳炫指出，“應該用自己對世界的獨特理解來激活、提煉自己的個體經驗和感受，來改造符合自己口味的思想，將每個人都有的那個私人感受，建造成里里外外區別于每個人的個體世界”。區別于新寫實的“零度敘述”和“生活還原”，齊一民對日常生活的“世俗性”強烈認同，以當下作為敘事時間，在故事時間和敘事時間的彌合中，傳達書寫者的經驗、感知和思考，凝結成充滿歷史感和他人生活參照的彈性時空。

翻到《寅虎卯兔集》封三折頁，看到齊一民近30本作品目錄，不禁想起維特根斯坦的一句話，“哲學并非一種科學，而是一種行為，一種將思想變得更為澄澈的活動?！蓖瑯?，個人認為，小說、散文隨筆等體裁分類是不存在的，因為于齊一民而言，文學并非一種知識，而是一種行為，一種將“日常生活”變得更為清澈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