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明暗》:為時代留下由普通人的樂章構成的歷史注腳
近年來,電影類書籍的出版方興未艾。除了聚焦世界知名導演的電影書之外,國內電影導演、演員和其他相關藝術家的電影類書籍的出版,同樣新作頻出,今年出版的葉錦添的藝術攝影作品集《凝望》、賈樟柯的電影感悟與學習筆記《電影,我略知一二》等就是其中的優質作品。值得注意的是,這些電影書的作者往往是劇情片的編創人員,且以劇情類藝術電影為關注中心。相比之下,文匯出版社近期為紀錄片導演范儉推出的個人首部非虛構隨筆集《人間明暗》,就頗為值得關注和重視。
作為一位“70后”導演,范儉的紀錄片創作生涯已經超過20年,曾經憑借以詩人余秀華為主人公的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榮獲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長片競賽單元評審團大獎。這本《人間明暗》緊緊圍繞范儉的紀錄片創作展開,不是簡單的導演創作手記或影像畫面腳本,而是以“直接電影”的紀錄片創作理念,憑借跟拍攝對象長期共處而建立起的深度了解、彼此信任與共情關系,對這些或知名或普通的塵世生命個體的人生故事進行精準還原與細致記述。
在筆法上,范儉的文字空間感與視覺效應十足,前后之間的蒙太奇式對照與呼應,賦予了文本雋永而豐富的張力,而其記述秉承的探究人性復雜、尊重個體差異、關注生命本原的問題意識與人文溫情,也讓讀者感同身受。實際上,這本書非常值得作為進入范儉導演的紀錄影像世界的搭配性文本使用。
作為成熟的電影作者,范儉在《人間明暗》一書中,充分呈現出其對于電影語言的熟練駕馭以及對于中外電影創作史脈絡的熟稔。比如在回憶自己在武漢讀書上學時公交車司機習慣性“飆車”的場景時,他拿當時錄像廳里熱映的基努·里維斯主演的大片《生死時速》來舉例,調侃司機們張猛行為的仿效來源。范儉擁有北京電影學院的碩士學位,這種科班訓練不只體現在其巨大的閱片量上,也同樣體現在對影像語言的純熟運用上。如在描繪經歷過汶川地震中失子之痛的吳洪如今一天里的平靜生活時,范儉筆鋒一轉,告知讀者這種新的生活秩序的重構與建立的來之不易,他用“生活似乎循環往復,其實又滾滾向前”,來形容受難者的日常生活在從暗到明的轉折歷程中的巨大隱痛和暗藏張力。
范儉以明暗影像來觀照明暗人間的最經典的記述,出現在該書結尾——“余秀華仰天大笑著出門,我的鏡頭沒有跟隨她離開,而是下意識地搖回到她的書桌。書桌四周被黑暗包裹,小小的臺燈發出鵝黃色的柔和亮光,照在那本書上,整個房間只有那本書有亮光。”周邊的無盡黑暗與臺燈的微弱亮光之間,構成一種天然化的明暗交織的環境隱喻,直接映照著余秀華頗具爭議性的詩歌寫作與人生境遇。
《人間明暗》里敘寫的多為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人,即使是如今已成為名人的余秀華,在因某首詩歌代表作的微博熱傳而“一夜成名”之前,也長久處于在湖北鄉村生活、業余寂寥寫作的默默無聞狀態。范儉扛著攝像機,與被拍攝者一起共同生活,用平靜與包容的鏡頭觸碰他們內心的褶皺,見證彼此人生的重要與灰暗時刻,真正地和他們成為了長久的朋友。
書寫這部《人間明暗》的初心,正如他拍攝的紀錄片一般,“為我所經歷的時代留下由普通人的樂章構成的歷史注腳”。這些“普通人的樂章”,在宏大歷史書寫中,可能只能作為“注腳”而存在,但這些“注腳”,卻是一個個雖平凡卻鮮活存在的生命個體的動人故事。而這樣的用心書寫,也值得每一位關注生命本原的讀者,以同樣的用心,去品讀、銘記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