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流》:一曲無聲之歌
讀王明憲小說,最好選擇坐在傍晚的大排檔,或者選擇在路邊的田野里,一輛輛汽車刷刷地駛過,偶爾擁堵,司機催命按著喇叭,泥土味和煙火氣兼具,愜意與急促并存。感到愜意的是王明憲講述故事的節奏,娓娓道來。感到急促的是,天快黑了,該回家了。此外,我閱讀王明憲的小說,感受到字里行間透露出一股黑沉沉的力量。這是因為他彈奏了一曲無聲的血與淚之歌。
閱讀魯迅的雜文《憶韋素園君》,被開頭的一段話直接擊中。在我看來,可能魯迅講的記憶是一種“帶血淚的記憶”。同樣的,王明憲的小說融入了他的個人記憶,從這個角度看,這是個人經歷的口述史,亦是一盤盤放在桌上的菜肴。每上一道菜,都具有王明憲式的風味。小炒肉刀工精巧,外焦里嫩,香氣撲鼻;紅燒肉大塊燉煮,肉質肥厚,一咬便肉油四溢。這些肉從卞莊運來,又在上海和南京的圖書倉庫里浸泡,留下了陣陣書香。他的小說也是為人生的血漬和淚水的記錄。卑微與悲壯,辛酸和偉大,皆可在其中窺見。
一般來說,寫作既是作家面對社會的態度,亦是一種理解世界設定的方法。中國作家的寫作難以離開中國的歷史與現實。王明憲亦不例外,他生于斯,長于斯,卞莊成為王明憲寫作的根據地之一。他從小生活在卞莊,這里發生的事件已經融入他的生命。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風向,人置身其中,順勢而為是最佳選擇。對“人”的書寫是王明憲小說的核心。王明憲小說亦是對社會轉型期人們日常生活、情感世界發生變化的精準捕捉,同時注意到個體生命在城鄉之間的不同生存樣貌。如《老寶窩與稻草垛》中的一對姐妹——三香與九歌,她們在鄉村是樸素的,天然去雕飾,到了城里,變成了另一副模樣。這是作家通過小說關照現代人的生存狀態,由此叩問意義世界。
小說想象方面,王明憲側重結合個體生命經歷和集體生活經驗,連接種種現實問題,如土地拆遷、新時代的男女婚戀等等,置身其中,洞悉個體生命的堅韌、脆弱、悲苦與歡樂。在《房祭》中,林曉夢與方小竹因二人婚戀之事與房子周旋。在《雪落時,去看海》中,周采雪和一個個相親對象見面。在《春水流》中,貨車司機與洗浴店老板的露水情緣令人感慨。
為什么王明憲的筆下凝結著卞莊甚至中國的血淚?借用艾青的詩歌來回答:“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在王明憲筆下,卞莊是他的出生地和成長地,亦是他的寫作根據地。王明憲行走于鄉村,用銳利且悲憫的眼光捕捉著故事,對于社會的畸零者和殘余者,感到極大的同情,訴說當下中國農民的悲涼和歡喜。和魯迅《故鄉》一樣,《黃紙白花》里的“我”用了返鄉者的視角,深度凝視山鄉巨變。王明憲以多年鄉村生活的切身體驗與地方性經驗,對卞莊進行了現實主義書寫,深度結合了知識分子立場和農民立場,形成了敘事的雙重視角,實現了從現實、文化和審美等多維度隱喻鄉土中國的現代化歷程。
王明憲的小說是具有中國味道的小說,本土是他的寫作基礎。還鄉對于王明憲來說,意義非凡,可以將之視為他寫作的核心之一。王明憲通過發現故鄉縣城的生活,以及在不斷的返回故鄉的書寫里,凝視并記錄了以小城為核心的當代中國社會倫理的極速變化。王明憲小說中的人物有的遠離家鄉,進入高速流動的社會環境中,突破了血緣和地緣關系的限制,這似乎表明中國傳統農業社會的秩序正在變化,新的結構正在逐漸形成。小說也由此衍生出農業和工商業、鄉村和城市、保守和開放、貧窮和富庶等多層次的內蘊。在關注新時代新鄉村經驗,進行新鄉村敘事時,他將寫作重心置于鄉村日常生活經驗,與此同時,他也在和過去對話。在王明憲回望過去的書寫中,更容易理解中國式鄉村的現在。
王明憲目前在南京大學攻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的博士,博士學位論文研究的是科幻文學,這和接地氣的鄉土題材差別很大。非常期待他將鄉土體驗與科幻題材融合,在搜尋過去的記憶與感知當下的經歷中,將未來納入進來,以此展開關于即將到來的后人類時代天馬行空的想象。
(《春水流》王明憲/著,中國言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