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文學》2024年第10期|柳萍 李雪:大山深處
陽春三月,春寒料峭,乍暖還寒。
山東省泰安市徂徠山西北麓幽深之處,一枚鮮紅的國徽出現在蜿蜒盤旋的山路上,伴隨著山勢起伏前行,醒目的國徽為沉寂的大山增添了一抹跳躍的亮色。
攜帶國徽進山的正是“全國模范法官”、山東省泰安市岱岳區人民法院徂徠法庭庭長錢繼紅,此行她帶著工作小隊要去往位于徂徠山“桃花苑”的一處櫻桃園調解一起土地糾紛。
20年來,錢繼紅的雙腳起起落落,跋山涉水11000多公里,風雨無阻,走遍了徂徠山上上下下以及周邊的化馬灣、徂徠、良莊等鄉鎮100多個偏僻山村,了解案情、送法下鄉、解決矛盾糾紛,鞋子磨壞了70多雙,再惡劣的天氣和山路也阻擋不住她堅定而倔強的步伐。她的身影就像扎根在徂徠山的映山紅,這份別樣的“紅”,就像一束溫暖的光,為人們帶去溫暖和信心,被當地老百姓親切地稱為“紅法官”。
一守就是20年
2022年,岱岳區人民法院成立了一支專門服務鄉村振興的“法潤鄉村”志愿服務隊,錢繼紅作為骨干,上山下鄉普法講法、調解糾紛、專項幫扶,比以前更忙了。
前不久,互為地鄰的徂徠村村民小王與老鄭又一次因為土地承包邊界問題發生沖突,雙方互不相讓,村委會干部多次協商調解無果,便找到錢繼紅尋求解決。
原來,小王從過世的父親那里繼承了這片櫻桃地后,想著大干一把,擴大了自家的種植規模,卻被老鄭指責說侵占了自家的園內土地面積,強烈要求小王把櫻桃樹砍掉,但因時間久遠,當時土地劃分沒有具體的圖紙和參照物,雙方矛盾逐漸激化。
錢繼紅與法警趕到現場之后,先把國徽安穩地掛到果園的樹梢上后,便大步走向正在生悶氣的小王和老鄭,令記者感到意外的是,錢繼紅并沒有像法治題材電視劇里的法官一樣拿出相關法律條文來“鎮場面”,也沒有急著對事情的是非曲直分個誰對誰錯,而是耐心安撫雙方的情緒:“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你們又是地鄰,抬頭不見低頭見,鬧得這么僵,以后怎么處?村里人怎么看?”
接著,她對小王說:“之前你在城里打工沒空回來,人家老鄭可沒少幫你關照父親,現在就因為一點事情就和老鄰居上火,值當得么?你想擴種,但這也得建立在公平的基礎上,對吧?”
“對是對,但是他量的不準,他家園子哪有他說的那么大!”小王還是有些著急。
“那我來量,今天必須一點不差兒地量準它。”
說罷,在經過村委干部和其他地鄰的指證后,依照村里統一登記的地畝冊,錢繼紅拿出隨身攜帶的量尺開始了她的“判決”。
“看清楚,這里的寬度是9.5米。”
經過反復測量,小王擴種的地的確越過了老鄭的地界。看著錢法官拉得筆直的尺子,小王心服口服:“是,錢法官量得準,俺認可。”協商后小王同意邊界向東移2.5米,架設木樁,重新劃定邊界,并賠償老鄭之前的損失。
就這樣,一場針尖對麥芒的鄉鄰糾紛平息了下來,雙方當事人握手言和,重歸于好。
“群眾糾紛無小事,但若不及時介入、化解,稍有不慎,小事變大,甚至會演變成刑事案件。我們法官要做的不僅要‘結案’,還要‘解怨’,成風化人,倡樹文明新風。”錢繼紅說,“哪怕只是幾袋子莊稼、半米的石頭墻,我們都要把這個‘理’講清辨明,他們的‘氣’才能順。”
調解結束之后,筆者才得以細細端詳眼前這位有著“全國先進工作者”“全國模范法官”“全國三八紅旗手”頭銜的女法官,中等身材,標志性的齊劉海,紅色細邊眼鏡,淳樸的笑容,地道的方言,帶著幾分沉著和文靜……很難將她與審判席上的威嚴法官形象聯系起來。但和她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她做事干練、條理清晰、雷厲風行。
據岱岳區人民法院院長宋斌介紹,基層法庭雖然沒有驚天動地的大案、要案,但錢繼紅每個案子都辦得扎扎實實,是老百姓的“貼心人”“知心人”。
2004年,23歲的優秀大學畢業生錢繼紅,沒有留戀城市,放棄了已經到手的讀研深造的機會,通過考錄為省委組織部選調生后,服從組織分配來到了徂徠山。當時的領導和同事對錢繼紅一致評價:雖然害羞靦腆,但是有理想,不嬌氣,不挑活兒,跑得快,愛下地。
徂徠山區石頭多,山路崎嶇難走,車輛常常開不上去,所以,錢繼紅和同事們練就了“以步代車”健步走山路的特殊技能。遇到惡劣天氣,暴曬、淋雨、摔倒、迷路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冬天,山中溫度達到零下二十攝氏度,徹骨的寒冷,讓她身體受損,腰部和肩膀常年貼著膏藥。雨雪天氣,一步一滑,摔倒后,血液滲出來和褲子粘在一起,鉆心的痛,至今,膝蓋上磕出來的幾個永久性疤痕,一到陰雨天就隱隱作痛。對此,她沒有抱怨,風輕云淡地聊起這些“歷險記”,似乎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法庭辦公桌的抽屜里,一張被標記了很多村名的地圖見證了錢繼紅“現場必去,原因必查”的承諾。徂徠法庭轄區總人口約16萬,面積369平方千米,只要上山下鄉,她都翻出這張做滿勾畫標識的地圖,一些只有本村人才知道的鄉村“土名字”,也被她細心記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徂徠山是革命老區、紅色教育基地,徂徠山革命遺址就在這里,能夠用自己的專業為這片曾經浸染過英雄鮮血的土地奉獻一份力量,這足以令我感到自豪。”錢繼紅至今不后悔當初的選擇。
就這樣,在這片山清水秀的紅色革命老區,在這所岱岳區最偏遠的基層法庭,錢繼紅一守就是20年,辦理案件三千余件,無一錯案。
解開群眾的心“疙瘩”
很多時候,錢繼紅把當事人當成了親人。
去年年底,一名未婚媽媽小霍來到徂徠法庭,她向孩子生父提起訴訟,索要孩子撫養費。錢繼紅毫不猶豫地接手了此糾紛,“我本身就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對婚姻家庭這類案件當事人的心情尤其感同身受。”
過程中,錢繼紅了解到,已經快3歲的孩子至今都沒有辦理出生證明,這將影響孩子的戶籍登記、疫苗接種,甚至日后的入學注冊。在推進調解撫養費一事之余,錢繼紅為辦理孩子的出生證明多次聯系派出所、婦聯、醫院尋求幫助,但按照規定,孩子出生證明必須父母本人均在場才可辦理,而孩子生父遠在外地打工,一直聲稱工作忙,拒不見面。
錢繼紅分析認為,雙方矛盾很深,如果一判了之的話,被告不會主動配合執行,到時小霍再申請強制執行,又要花費時間,這樣受影響最大的還是孩子。
于是,錢繼紅積極聯系孩子生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算你們大人有過節,但孩子是無辜的,你能忍心看著孩子打不了疫苗,上不了學嗎?”一席推心置腹的話,令孩子生父羞愧難當,當即答應請假回鄉協助小霍去辦證。
春節后上班第一天,錢繼紅便督促雙方到醫院補辦好了醫學出生證明,為這個可憐的孩子解決了燃眉之急,而這對不成熟的父母也就撫養費一事達成和解協議。
“只要用心用情,就沒有打不開的心結。”這是錢繼紅經常跟同事們說的一句話。她認為,法官在案件調解時,也在不斷傳遞善意和愛的導向,并且去激發當事人內心的正能量,把剛性的法律與柔性的司法有機結合,讓百姓真正感受到司法的溫度和社會的公平正義。
為此,錢繼紅在與群眾的多年接觸中摸索出一套實用的辦案思路,“抓住三個環節,用活三種方法”。抓住三個環節就是:庭前了解掌握全貌、庭中化解打開心結、庭后調解解開疙瘩。用活三種方法就是:拉家常將理說明白、開好庭把法講清楚、抓調解以情打動人。
“不能讓見義勇為者流血又流淚,不能讓好人寒了心。”2021年10月,錢繼紅在承辦一起見義勇為者受害責任糾紛案件中,耗費大量精力心血使案件順利調解結案,還始終親力親為跟進履行情況,督促被告補償原告共11萬元。
為了弘揚見義勇為的社會風尚,也為了實現救助效果最大化,錢繼紅還主動、多次向上級部門匯報,積極爭取省、市、區三級法院聯動救助,終于爭取到了15萬元的救助金。此外,岱岳區法院為原告出具了見義勇為證明,并幫助原告為其子申報見義勇為先進分子,盡最大努力撫慰了見義勇為者父母的精神創傷。
“錢庭長,千言萬語都表達不了我們的感激之情,以后,我們就當親戚處著……”事后,這對父母緊緊握住錢繼紅的手,熱淚長流,泣不成聲。
做基層工作不容易,有時候,難免遇到文化水平低、法律意識薄弱的老百姓,出現不理解,甚至抗拒的情況,錢繼紅從不急躁。
“一趟不行就多去幾趟,把‘法言法語’說得通俗易懂,多‘拉家常呱’,老百姓最終會理解。”錢繼紅奉行“用百姓的話講專業的事”,將晦澀的法律法規、裁判文書、專業術語轉換成群眾話語,打通了老百姓與法律的隔閡。
“接地氣兒,威信高著咧!”說起錢繼紅,山鄉的村民們無不豎起大拇指。
近年來,徂徠法庭訴前實質化解糾紛2000余起。經常有人問錢繼紅,如此費心費力去做調解,都不如直接判決來得更快,為什么還要這么做?她說:“我所做的,就是把基層人民法庭的前沿陣地作用再往前提一提,把案件向源頭預防延伸。”
“法官是個什么‘官’?”
20個年頭里,錢繼紅幫助了一個又一個家庭,使形同陌路的夫妻破鏡重圓,使大動干戈的鄉鄰握手言和,使被遺棄的老人安享幸福晚年……但她卻虧欠了自己的家庭太多。“我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群眾的糾紛調解上,陪家人的時間寥寥可數。”錢繼紅心中的內疚溢于言表。
錢繼紅的兒子曾經不解:“媽媽,法官是什么官?”
錢繼紅回答:“寶,法官不是‘官’,是人民群眾最需要的人。”
兒子卻說:“那我最需要媽媽的時候,你怎么都不在呢?”
錢繼紅一時語塞,鼻頭一酸,就紅了眼眶……
2020年對錢繼紅的小家庭來說,是遭遇極大考驗的一年。那年6月,她的丈夫侯樹虎作為一名警察在參加疫情防控任務過程中,積勞成疾,突發急病,被送進重癥監護室。家中公婆年齡偏大,患有多種疾病,兩個孩子一個在讀初中,一個還沒有上幼兒園。
一頭是患病的丈夫,一頭是哭鬧的兒子,錢繼紅深夜回家安慰好小兒子后,又返回醫院照顧丈夫,工作也沒有落下,繁忙和焦慮讓她一下子瘦了好幾斤。
回想起當初的艱難,錢繼紅直言,自己經常會在半夜醒來,大腦不受控制地去思索未結的案件,然后就再也無法入眠;也曾因壓力過大,在夢中遞交過調崗申請。
2020年,組織決定任命她為徂徠法庭庭長,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她將更多的熱情投入到基層法庭的繁忙事務中去。法官助理徐偉荻說:“常有人員調動,只有‘鐵打’的錢庭長一直在,她在,上下都安心、定心。”
錢繼紅盡心竭力將司法溫暖觸及案件全過程,以實際行動打通司法為民的“最后一公里”。在錢繼紅的影響帶動下,岱岳區法院越來越多的大學生來到基層一線、偏遠鄉村鍛煉。
紅紅的國徽莊嚴、熱烈,伴隨她一路前行。她的身影將繼續行進在大山之中,步履不止,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