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可展!是時候重新打量展覽了
如今,當逛展漸成不亞于人們看電影、追劇、觀演、讀書等的文娛休閑方式,展覽的面貌其實也在悄然發生改變。在上海這座城市,平均每天都有數個新展揭幕,最近一段時間,越來越多的展覽以出乎預料的面貌出現。無論是內容上超越文博藝術的包羅萬象,還是形態上趨于總體藝術的獨立性與創造性,都讓筆者驚訝于展覽這一物質載體的能量。
這樣的展覽,不妨試舉幾例:
“虛構集”,今年上半年上海譯文出版社開在思南時區畫廊的一個文學展,名稱來自博爾赫斯同名小說集。
說到文學主題的展覽,此前不是沒有,但形式通常中規中矩,側重于陳設作品、詮釋作品內涵。而這個展覽以虛構也即想象驅動,串起五個主題場景,具象提取文學名著中一個個有趣的細節,讓它們化作圖畫、音樂、裝置等,換一種方式呈現在人們眼前——展覽的腦洞可以說不比小說本身遜色。例如,“怪誕職業錄”場景圍繞“布拉格保險公司職員卡夫卡為虛構世界提供的就業崗位”放飛想象。其聚焦的獻身無厘頭藝術的饑餓藝術家、無法通向終點的土地測量員、執拗研究鼴鼠的鄉村教師等等,都是卡夫卡杜撰過的。展簽甚至還為一個個“怪誕職業”標注了時下流行的MBTI16型人格。人們在此不僅能加深對于卡夫卡筆下怪誕形象的印象,還能發現他對于辦公室的態度與現代人出奇地一致。文學名著中的不少重要物件,則在“深淵異象館”場景營造的迷離氛圍中,來了一場小團圓。人們能從中找到《尤利西斯》中的土豆、《包法利夫人》中的藍藥瓶、《百年孤獨》中的香蕉、《1973年的彈珠玩具》中的配電盤、《美麗新世界》中的培育中心微縮模型等眾多彩蛋。這個展覽儼然讓卡夫卡、村上春樹、博爾赫斯等一眾文學大師的作品,獲得了別樣的新生。
“永恒的巴黎圣母院”,正于上海展覽中心東二館舉辦的一個VR數字沉浸展,由法國電信0range、巴黎市政府、法國知名VR工作室Excurio聯手打造。
從現實世界來看,它的展覽屬性實在牽強,因為不見展品,只見千余平方米空空蕩蕩的展區。借由VR技術、3D建模、高分辨率掃描等新興科技手段,45分鐘觀展全程在虛擬世界完成,觀眾以第一視角在頭顯映射的平行時空行走,身臨其境感受巴黎圣母院的建筑之美、藝術之美、人文之美,探索這幢經典建筑從廣場到內部的諸多隱秘細節,如千余棵橡樹建造而成的尖頂、直徑長達十米的標志性玫瑰花窗、供禮儀使用的巨大管風琴。說它像個沉浸式劇場,跟隨虛擬向導的指引,觀眾又需要在物理空間邁開步子,尤其讓人感到刺激的是,時而像乘坐升降機一樣抵達塔尖,向外望去不免恐高,腳都不敢移出界外,時而抬腿、彎腰從鑿開的墻洞中鉆出,隔空做出若干動作,不由最大化調動自身感官。虛擬與現實實現了重疊,就這層意義而言,人們確確實實在逛展,只不過逛的模式顯然有別于傳統展覽。
“史密斯先生的倒走時空”,今夏徐匯綠地繽紛城迎來的一個空間敘事展,出自跨界藝術家、電影/舞臺美術指導趙娜莉的實驗。
借著昏黃的燈光,推開一扇扇門,在臥室、書房、客廳里隨意擺弄實驗器材,坐在復古沙發上發呆,在古舊的家具陳設中翻箱倒柜,邂逅一張張手寫卡片,看到上面寫著:“我又夢見了那間綠色房間,這已經是這周的第三次了……”或者“常常夢是黑白的,昨晚我夢到了一襲紅色的絲絨長裙,高高的佇立在我眼前……”運用場景、陳設和道具,這個展覽構建了一個充滿故事性的敘事空間,邀請觀眾踏入20世紀初英國紳士史密斯先生的隱蔽居所。趙娜莉想以此探索:電影如果沒有導演、演員,僅有道具、場景的襯托,能不能講一個故事?一處居所可以多大程度上藏有主人的秘密,能不能讓旁人拼湊出他的一生?觀展過程中,人們需要寄存包袋和手機,不允許拍照打卡以及走回頭路。專注在這個空間中自由探索、感受、想象、思考,才是被鼓勵的。每位觀眾都可以自行想象居所主人史密斯先生的一生,如他的周游列國,他所經歷的硝煙戰火和生離死別,他在實驗室里度過的余生。這個實驗其實也在嘗試沉浸式展覽的另一種方式,不依靠聲光電等新興科技讓觀眾真正沉浸其中。
不是說上述幾個展覽有多可圈可點,只是說它們無不拓展了展覽形態的可能,分別代表了主題豐富、科技進階、創意升級給展覽帶來的不同維度的拓展,當然,這三者有時也不同程度存在交疊。總而言之,這是一種展覽實踐的新趨勢,萬物皆可展,展覽本身成為最大的藝術作品,不僅容納展品,也承載策展者的奇思妙想。
集市和廟會,可謂展覽在中國的最初形態,能夠追溯至兩千年前。這意味著,展示、陳列是展覽的核心功能,以達到交換目的。對于一個展覽,在過去相當長的時間里,人們關心的總是展品,仿佛展覽只有作為物理容器的“工具”屬性。但顯然,近年來隨著文博藝術熱起來,逛展成為人們熟悉的生活方式,大眾視野中出現的展覽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多元化,甚至不按常理出牌,顛覆了展覽這一名詞的既往邏輯,使它成為信息、交流、娛樂的綜合,在面對面的溝通中充分挖掘五官感覺,且帶有社交屬性。
從凝結創意的角度而言,展覽可謂漸成與圖書、影視、戲劇等文藝門類平起平坐的創意載體。并且,相比通常講究專注閱讀的圖書,靜坐觀賞的影視、戲劇,可以逛的展覽之于受眾而言,是最講究空間調動的。空間帶來的沉浸感、探索度與互動性,無不讓展覽的前路充滿想象。
值得一提的是,展覽的可延展屬性,在于空間維度,也在于時間維度。例如,吳文化博物館前不久舉辦的“樹碑立傳”特展,不僅首次以“古樹名木”主題為博物館展覽打開新視野,其孕育的過程也頗見從無到有的“生產”屬性——博物館人與多位植物學家、志愿者等用了近兩年時間開啟尋樹旅程,以數字化采集、藝術創作等方式,積累了10000公里以上的田野調查及31篇考察、考證文章等。而開幕亦并非展覽的句號,而可能是另一個開始。以今年上半年登陸中華藝術宮的“中國式風景——林風眠吳冠中藝術大展”為例,在近四個月展期內,該展總計配套了多達520場公教活動,涵蓋353場導賞、18場講座、34場工作坊、42場美術館現場課等,其中不乏堪稱首創的嘗試,最終展覽予人的獲得感,與這眾多公教活動是不可分割的。如今業內默認的策展,已然包含展期內的公教活動策劃。
由此可見,策展耗費的腦細胞,堪比寫小說、編劇、排戲等文藝創作,甚至可能是眾多文藝創作的集合。而策展的成果,正成為一種新的文藝生產方式。它將如何愉悅人們的身心、增廣人們的見識,如何激活美感體驗、引領審美風潮,如何催生對于自身、社會、世界的深度思考,以及如何帶來意想不到的新拓展等等,或許都值得成為未來探索的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