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楓的童話藝術
不同于成人的思維模式,兒童是一種“我向性”思維,即以自己的觀察和想象來認知和理解周圍事物。兒童主觀感受和體驗著這個世界,而且通過營造幻想來熟悉它,所以童話是兒童文學中最具兒童特點、也是最受兒童歡迎的文體之一。由此,童話被視為通過幻想故事給兒童合乎時代的道德觀念和價值觀念教化的一種最佳的文學啟蒙形式。
雖然不能否認這種功在于教化兒童的童話作品中,有一些佳構,但不能不承認的是,這種功利形式的童話創作是自我矮化的,童話絕不僅僅是“貓叫狗跳”。事實上,正是由于童話是最具有象征涵義的文體類型,童話的象征隱喻之美幾乎是與生俱來的美學特質。
進入新世紀以來,可以看到諸
多童話作家在推進中國原創童話創作可能性的努力。湯湯、周曉楓、陳詩哥、湯素蘭等作家近年來的童話新作,越來越指向童話這一文學形式更為深廣的表現空間和詩性意蘊。
進入新世紀的童話顛覆了此前傳統的一元性寫作模式,童話故事和童話人物并非處于原來的孤立隔絕的時空,而是幻想進入了現實生活,幻想與現實的二元對立不攻自破,童話寫作具有更高的開放性和包容性,以及美妙奇異的情節結構。同時,兒童文學營造了兒童成長和社會化進程中的重要氛圍。破除蒙昧、愚昧,形成現代的有深度的主體意識,對于現代兒童文學來說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和說教性的兒童文學作品不同,注重于現代具有“內在深度”的主體開掘的兒童文學作品,更有助于兒童現代主體性人格的出現和成長。
周曉楓散文獨抒性靈、表達真我、傳遞個人生命的體驗和思考的特色,也依然體現在她的童話作品中。她的語言質感獨特聰慧。
舉兩個例子,“看看他的名字:貓頭鷹——說明,它就是站在貓頭上的鷹;不僅可以站在貓頭上,它更喜歡站在熊貓頭上。主要是貓頭太小,不夠亮眼睛站的。”“這個我內行! 這項運動可古老了,古老到古代的程度。”
兒童視角意味著成人理性和經驗的疏離,其背后是書寫者對社會文化不同角度的獨特認知方式。“自我中心思維”是兒童所獨具的特征,兒童在現實生活中以“我”為主觀察世界、認識事物和理解現象時,容易產生一定程度的混雜和變形,進而形成獨特的非邏輯認知,導致一種新的輕喜劇和幽默。
兒童的思維處于弱邏輯、無邏輯的狀態,對幽默的感受完全不同于成人。令兒童發笑的原因其實不需要太深刻。直接、有趣、有畫面感的文字表達,就能給兒童帶來樂趣。比如錦雞鮮寶、稚雞艷寶兩姐妹被啊噸索要羽毛做毽子的糾結思考那段描寫,就是簡單又夸張的童心意趣書寫。
童話是對人類生活“鏡像”反
應的藝術形式。以兒童為本位,站在兒童的立場,了解兒童的內心,喚起兒童的真實感受與體驗,才能抓住兒童的心。周曉楓尊重對兒童內心世界的表達,也強調童話對成長的關懷與指引。
作家非常了解兒童的閱讀接受,《我的名字叫啊噸》注重情節與懸念的設計,以豐富夸張的想象力貼近兒童思維,帶來了戲劇化的閱讀效果,這正是兒童所喜歡的。
兒童往往處于主客不分的思維狀態,常常把人類的思維特征擴展至無生命的事物上,這是童年期特有的泛靈思維。《我的名字叫啊噸》中“萬物有靈”書寫理念的運用,與兒童的閱讀接受和審美心理有著哲學層次的一致性,是對兒童真實精神世界的還原。
作家以童話創作引領兒童的自我成長,讓他們逐漸理解身處復雜社會中的自己;而成長的能力,是兒童通過營造幻想情境來熟悉,并獲得應對生存困境與內心困擾的力量。比如,啊噸通過重塑完美理想的自我,來療愈喪父喪母的巨大悲痛;毛冠鹿里的笨小孩——不不,如何面對和認知自我的不足,在另一賽道上重拾自信。孩子內心的脆弱,不足為大人道;但他們也并非無憂無慮的孩子,心中有著各自的煩惱和傷痛。兒童文學中,永遠隱藏著成人視角,作家如何通過自我閱歷和情感體驗,以形成對兒童精神世界的影響與擴展,激發和培育兒童自身的主體性,正是兒童文學的核心要義。
作家周曉楓并不是強行將自己的結論塞到作品中,而是側重于審美情感深化這一階段,推動兒童代入到人物的境遇,讓作為接受主體的兒童在閱讀審美中體驗環境和審視自我,自主認同童話故事中人物的選擇。人物自然而傳奇的經歷、行為以及他們情感的變化,滲透現實感的童話人物形象,幫助兒童讀者發現現實,理解意義。
童話雖然以幻想為本質特征,但它是現實生活折射的反映,植根于現實土壤,同時體現現實生活的本質。周曉楓一直堅持在其童話寫作中尊重現實,關懷現實,關懷現實童年。
幻想的童話,因為真實的內核而擁有了力量。從《小翅膀》到《星魚》,從《小門牙》再到《我的名字叫啊噸》,雖然周曉楓營造的童話世界充滿著游戲感、夢幻性,但是是現實生活的另一種再現,飽含對現實人生和童年命運的關懷,指向兒童與成人共同生存的社會現實與時代境遇。其中包括對童年生存與現實人生的關切,對當代社會現實的觀照與思考,對人與自然關系、人與動物關系的探討,對人性的反思,等等。
童話以其純真想象和詩性品格,再造了后神話時代的人類精神家園中的一個文學桃花源,阻止了現代工業文明對純真細膩、富于質樸詩意的藝術圖景的消殺。童話從天然的精神高度出發,找尋這個世界“十分本質的存在與意識”;其潛伏著的詮釋和解構功能,讓童話具有一種超越個別的寓言性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