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怎樣的小說才算好看的小說？每當有人問到這個問題，我都會回答：翻開它的時候會忘記時間，每一刻都覺得精彩絕倫，生怕它結束，好看的電影和電視劇也是如此，總是讓人忍不住希望進度條走慢一些。對于科幻小說來說，趣味性與科學性的融合必不可少，而《2181序曲》這本書，都做到了。

這本書是科幻作家顧適的幻想短篇小說合集。每一篇是獨立的故事，各有著獨特的科學假想和幽深綿長的情感，可謂幻想大膽、場面宏大，又與人、生活息息相關，對人性觀察入微，矛盾合理，富有哲學意味。

科技感是科幻的點睛之筆

《母艦來到大海中央》是一篇溫馨又頗有科技感的短篇小說，可謂老少咸宜，如一個現代科技感十足的保溫杯里盛著清新淡雅的茶。故事以孩子的視角呈現瑰麗的科幻想象。在近未來，陸地不適宜居住，人們的生活是怎樣的呢？作者描繪了一個漂浮于海上的城市，由一個個收集的廢塑料制成的“小島“組成，小島彼此可以相連和分開，它們由中國傳統建筑的榫卯結構固定。榫卯松開，小島可以移動，榫卯固定，城市連接緊湊。隨著人口數量和需求等因素發生變化，海上城市亦可擴張與分裂。

如何容納更多的人，是城市規劃者關注的問題。這篇小說，不僅體現了作者深厚的建筑學知識積累，更突出了作者用生活結合知識的能力，以溫馨的文筆，避免小說陷入“徒有硬核，沒有故事”的窠臼，值得更多作者參考和學習。

技術想象與存在主義危機

科幻故事往往離不開人物的出場。科技的背景下，人又將何去何從？在《虛構之地》中，人們試圖用敘事去構建未來，人可以選擇住進身體寄存所，將自己的身體交托給一個個容器；而留在現實中的人，也可以選擇使用“副體”去完成危險任務。主角獲得了生育權限，投入細胞便得到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沉迷于虛構的火星世界，亦在那里創造著屬于自己的虛擬“孩子”。當現實與虛構界限模糊，人們將如何選擇，是走出寄存所，走向真實哪怕不完美的世界，還是沉迷虛幻，去逃避存在危機？

《魔鏡算法》則呈現給讀者一種自動識別情感并提供建議的一套外接設備和軟件系統，在技術層面，依靠數據和深度學習，精確的情感識別模型是有望訓練成功的。但是，它真的可以精確地理解人類的一切嗎？小說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一方面，一些邊緣群體的信息未被納入訓練數據，因此難以被模型所理解，比如文中的老大爺。另一方面，人類的情感不僅僅是當時當刻的情緒反應，亦有較為復雜的心理生理雙重機制，起碼目前對于僅僅靠數據訓練的AI來說，難以理解人類全部的思想與情感。

這篇小說中，兩名主角的情感狀況，一個單身，一個離異，因為擔心自己老無所依——尤其是看到老大爺孤身一人的凄慘之后，在委曲求全與維持自我之間徘徊。諷刺的是，老大爺并非老無所依，而是老后倔強，即使有妻有子，仍然不愿意依靠他人，離世之時仍然孤單。科技飛速發展的時代，現代人際關系的解構，人本主義下人類自我的重塑，讓人陷入了自身存在的危機。萬事沒有標準答案，作者呈現出近未來世界，留給讀者自行解答的空間。

生育崇拜與神妖傳說

《弒神記》是一篇以中國上古神話為背景板的幻想小說，囊括《山海經》《史記》等古籍，講述的卻是人類古往今來一個繞不開的話題：生育和養育。盡管神與妖沒有固定性別，或者說，可以任意變換形態，包括變人和變動物。其中探討的問題包括：

1. 月經羞恥與禁忌。

2. 誰可以決定生育，是孕育和分娩者，還是播種者？

3. 生育會給自己的身體和心理帶來什么，除了身心的損耗，還有可能間接成為生存的“軟肋”，進一步影響社會地位。當知道了代價之后，你是否仍然會選擇生育，生育的意義為何？

4. 決定生育后，會對自己的后代有怎樣的期待，你是否會愛著很普通的孩子？

5. 如果后代生而恐怖，又要如何處理？

6. 如果后代有強大的能力，要如何引導其走上正路、不要誤入歧途？

7. 當有一天，自己衰老，而后代會取代甚至超越自己，自己是否會恐懼，要如何面對這種恐懼？

除了生育這個嚴肅、沉重、宏大又帶著些許隱晦的話題，這個故事還提供了一個新穎的視角。在傳統的視角下，夸贊一個女性，大概率用美麗、賢惠、溫柔等字眼；夸贊一個男性，則更有可能使用勇敢、剛毅等詞語。還有一些詞語則是通用的，比如聰明、隨和。每個人有自己的標準，但不得不說，每個人都對不同性別有著些許預期，哪怕還不認識一個人，只要明確性別，就已經在腦內開始調用“性別詞庫”。然而在今天，傳統的二元性別分工被部分淡化，甚至即便在傳統生產方式中，也存在大量的非刻板印象工作的群體。正如文中神與妖的性別與身份非固定，而是可以隨心變換，那么如何脫離性別去評價一個角色呢？

也許，無論對于作者還是對于角色，按照性別去粗獷地歸類都顯得已經過時，女作家、男作家這類分類更是顯得籠統。只有一個作家筆下的世界能夠概括其風格。而這本關乎居住、自我意識、生育等生存之本小說，它有著光怪陸離科技想象，有著人文情懷，它值得更多人閱讀、體會。

作者簡介：

李霜氤，科普、科幻作者，2018年光年獎獲得者，代表作《重生時代》《完美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