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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買話》:漂浮在瓦村麥田上空的靈魂
    來源:文藝報 | 丁 帆  2024年06月14日09:37

    我一直在等待漂浮在瓦城上空麥田里,那個叫做李四的“死魂靈”返鄉。23年后,他終于重生歸來了,回到了他以為可以安度晚年的生命停泊地——瓦村。重新審視《買話》中托生歸來者的劉耳,他從鄉村走進城市,度過了大半輩子的小公務員生涯,我毫不猶豫地指認出,他就是那個自殺了的李四靈魂附體。

    在鬼子的中篇小說《瓦城上空的麥田》里,李四在瓦城看到的是:“我眼里的一朵白云變成了一塊麥田,我發現那塊麥田是從遠遠的山里飄過來的,飄呀飄呀,就飄到瓦城來了。”如今,劉耳回到了不是漂浮在白云之上的海市蜃樓的城市浪漫風景,而是真實的鄉村麥田大地,他又是一個“麥田里的守望者”了。20多年過去了,我以為,《買話》在人性的拷問上更具有時代性,也更有深刻的哲學意蘊,這是一般鄉土小說作家難以企及的境界——思想的烈度足以震撼文壇,且是從形下到形上、再到形下二度循環藝術化抒寫。

    從瓦村到瓦城,再從瓦城到瓦村,還魂的李四,不,是還鄉的劉耳,又陷入了無限循環的焦慮和恐懼之中。盡管昔日重來的麥田風景美麗依舊,青少年時代的友情和愛情是那么純真,可是,靜謐的農耕文明田園牧歌早已成了精神的廢墟,這是一個異化了世界,劉耳只能靠著“買話”活在這個廣袤麥田的鐵屋子里。

    這讓我想起了100年前,美國作家菲茨杰拉德創作出的那部驚世駭俗的中篇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主人公蓋茨比也是從底層社會走進繁華都市,親眼目睹了美國動蕩的“咆哮的爵士年代”的墮落,抒寫了“迷惘的一代”心底的絕望,當然也包括愛情在金錢世界里的淪陷和背叛,那是一個揮金如土的時代,也是一個糟糕的虛偽時代,所以,那個既是小說敘述者、又是劇中人的尼克義無反顧地回到了故鄉,然而,他們的精神其實是回不去的,“美國夢”是一個大蕭條時代的前奏曲,作家的高明之處,就是預言了“垮掉的一代”的歷史命運。

    同樣,在《買話》中,主人公劉耳也是在這樣的大動蕩時代里走過來的一代人,但他不是大富大貴的蓋茨比,只是契訶夫筆下那個心理變態的小公務員,他回到故鄉,不僅是為了躲避城市的喧囂和腐化,也不是為了單純的憶舊,他是來贖罪的,不單是為自己,更是為了下一代——這就是小說的謎底,也是作者鬼子精心設計的主題表達方式。那個從頭至尾都沒有出現過的“隱形主人公”——劉耳那當上了瓦城市長的兒子,我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這個符號化的官員,才是真正主宰瓦城和瓦村世界上空的隱身主角。小說的隱喻和反諷達到了揭露本質的藝術效果,我以為這是批判現實主義變幻了另一種表達方式的勝利。

    劉耳回到了瓦村,他想干嘛?僅僅是守望麥田的風景畫?還是葉落歸根、衣錦還鄉?抑或是尋覓曾經失落的情感和人性的密碼?這一切,都是我對鬼子新長篇《買話》進行溯源的理由。

    起初,我把“買話”誤認為是“買活”,讀了幾十頁,心想,的確也可以這樣說,劉耳真的是在“買活”,如何融入鄉村社會,重新活下去,才是他最大的夙愿。然而,當你讀完小說,掩卷遐思,許多無法解釋的人生和人性的命題會纏繞在心頭,不能自已。我本想將這篇文章命名為《一部中國式的鄉土懺悔錄》,因為,作為彷徨在城市和鄉村之間的“陰陽人”,如何洗滌自我靈魂中的污垢,是必須告解的隱秘;更重要的是,他們還得為罪孽深重的子女贖罪。這也是李四無法歸鄉的問題,更是劉耳回到瓦村的使命,于是,救贖主題闡釋的哲學命題從此展開。

    我始終認為,好的文學評論應該是與好的作品(也是作家)之間的靈魂對話,雖然我與鬼子從未有過任何交集,但是,通過他的作品,我自以為自己時時都在與作者進行著靈魂的溝通與交流。《買話》出版,我預感到瓦村麥田上空有事,一定是在銜接23年前的故事,于是,我就向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朋友討要《買話》,未曾想到的是,鬼子給我寄來了他的三本新舊書籍:《瓦城上空的麥田》《一根水做的繩子》和《買話》,這是我與鬼子的第一次靈魂快遞。

    鬼子說,這部《買話》是他花了18年才完成的,功夫花在什么地方了?帶著這樣的疑惑,我進入了深層次的閱讀。的確,小說從形式到內容都是精心打磨的,簡短的章節,有一節竟然只有幾百字,讓“快閱讀”時代的讀者耐著性子去讀一部20萬字的長篇小說確實不易,如果不能迅速“入戲”,恐怕連專門性的閱讀者也會放棄,可是,《買話》卻是一本隨時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長篇,短小的章節可以讓你隨時停頓,留下閱讀的懸念,而且,散文詩一樣大俗大雅的語言,以及時時冒出來的鄉間俚語構成的詩句,像拿住閱讀興趣的小精靈一樣,讓你不忍釋卷。

    因為眼疾,這本20萬字的小說,我花了三天時間才讀完,掩卷沉思,我腦袋里跳出了這樣的理性判斷——這是一部“返鄉”主題的深刻力作,其歷史和哲學的思考,遠遠超越了許多鄉土小說對這一題材的開掘,當下“新鄉土小說”的現實題材的書寫,多數都是浮游在水面上“死水微瀾”的敘事,那個先行的主題框架,均是早已閾定好了的,如同嚼蠟。而奇特的“買話”故事,讓我們看到的不僅是鄉土中國家族“差序格局”泛起的層層漣漪,更是在反思城鄉結構二元對立中人際關系總和異化現象,這是歷史學家、社會學家和哲學家都不易察覺的書寫盲區,竟然被一個叫鬼子的作家發現開掘出來了,這讓我又一次想起了恩格斯在《致瑪·哈克奈斯》中,對批判現實主義作家褒揚的至理名言,因此,我斗膽將《買話》定義為“荒誕批判現實主義”的鄉土敘事,雖然它并不符合約定的“新鄉土敘事”的規范。

    23年前,我在《文學評論》第3期上發表了《論近期小說中鄉土與都市的精神蛻變——以〈黑豬毛白豬毛〉和〈瓦城上空的麥田〉為考察對象》一文,那時,我只知道鬼子是一個有才華的作家,他的鄉土小說別具一格,《瓦城上空的麥田》讓我讀得酣暢淋漓,這樣有時代感、有哲學思考深度的作品,是百年以來中國鄉土小說難得的精品之作,讓我想起了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我們可以失去對田園牧歌風景畫、風俗畫和風情畫的描寫,但是,我們絕不能失去批判現實主義對一個大時代的獨立思考。我在文章中寫下:《瓦城上空的麥田》聚焦生活在底層的苦難者、孤獨者和絕望者的靈魂悲號,放大了他們變形的靈魂,對這個世界發出了叩問!鬼子的創作終于從追求空洞的技術層面,回到了對人性的關注。同樣是用近于黑色幽默的藝術手法來表現荒誕,但是,作品寫出了鄉土社會遷徙者與都市文化發生碰撞時靈魂世界的至深悲劇。所以,我23年前的結論就是:“一個從鄉土社會走向現代都市的農民,他的復仇指向不是扼殺他親手培育的‘麥田’,而是指向了這個物化環境中人性的墮落!至此,這篇小說在揭示‘城市邊緣人’和‘鄉村局外人’的靈魂異化中,完成了對鄉土與都市的一次精神考察。”

    如今,那個在瓦城上空麥田里的李四“死魂靈”又復活了,劉耳再也不是既沒有城市戶口、又沒有農村戶籍的“異鄉人”了,他是瓦城市長的老子,然而,正是這樣的身份,讓劉耳這個“還鄉者”,不僅沒有得到瓦村鄉親們的親近,而是意外地成了“人民公敵”,他每一天都生活在故鄉的痛苦煎熬中。他生活在田園牧歌式的孤獨生活中,而中國鄉村社會還保留著既愚昧又單純的原始人情形態,仇富仇官的心理同樣蔓延在這樣的部落當中,但這是鄉村治理中的表層形象,作品描寫的卻是那個縣鄉一級政府機構無法抵達的精神世界。

    劉耳并沒有梭羅那樣的境界,在“瓦湖”(《瓦爾登湖》)里自由自在地獨居,離開了鄉土世界里的鄉親,他就無法生存,即便買來一白一黃的公母兩只雞作伴,尤其是每天與那只叫“小白”的公雞說話,也無法解脫他心頭的郁悶,他必須了解外面的世界,然而,瓦村所有人都疏遠冷落他,沒有了傾訴的對象,他的返鄉失去了意義,所以,他就用金錢去買別人與他對話,尋覓與外界的溝通,這本身就充滿著荒誕的諷刺意味。

    于是,另一個不可或缺主角出現了,讓小說故事出現了轉機,也讓小說的形式和主題走向了不落俗套的路徑——那個叫“小扁豆”的孩子,成為劉耳了解外部世界全部信息的來源,也成為他與瓦村人溝通的橋梁。這是一個荒誕的敘事的結構,但正是這樣的設計,才使小說有了形式與藝術的深意,更凸顯了小說主題意味的深長美感。這我想起了君特·格拉斯的長篇小說《鐵皮鼓》以及劇中人物奧斯卡,這部小說也是用敘述與倒敘手法寫成的,以平行敘述構成的歷史和現實的疊印。更重要的是,用一種荒誕的敘事表達主題的闡釋,才是區別于他者的才華出眾之處。侏儒奧斯卡的塑造,正是作者在精神廢墟上對人性異化深刻反思的結晶,那同樣是對整個德國社會危機的一種預言和警告,鐵皮鼓一旦敲響,則是對一個時代發出的控訴。無疑,這種“陌生化”的藝術效果,達到了批判現實主義對現實的鞭撻和諷刺,留下的藝術空白更能引發有獨立思考能力的讀者深入追尋。因此,竊以為,好的作品不一定取悅于大眾,它往往只是獻給少數讀者的鮮花,它是耐讀的、歷久彌新的,這才是經典——它是給那些讀得懂、讀得深、讀得了然醒悟的特別讀者看的,好的作品會在歷史的大浪淘沙中,磨洗出真金白銀。就像伍爾夫《墻上的斑點》和喬伊斯的《尤利西斯》一樣,它們雖然小眾難懂,卻是可以入史的作品。

    當然,《買話》中的小扁豆并不像奧斯卡那樣充滿著奇特故事,但是,他也是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的人物形象——諸如諸葛亮式的神秘人物放在一個孩童身上,本身就是一種荒誕的人格鑲嵌。在劉耳的眼里,扁豆是一個“靠著兩片嘴唇過日子的”孩子,“一個小小的瓦村,怎么會有這樣的小孩呢?這樣的小孩屬于哪一類小孩呢?好像他剛剛出生就大學畢業了似的”。“這個小家伙真是不一般,一會是人一會是魔。”所以,劉耳就在他的口中買話,了解瓦村的天文地理,重新深入鄉村,重新認識新時代的村民。小扁豆主宰著劉耳的前途和命運,是救贖返鄉城里人劉耳的那個插著翅膀的小愛神,“他看不到扁豆身背后的那些金光。他看到的扁豆,好像站在一個毛茸茸的光圈里。他覺得出現在門前的扁豆,真是美極了,就像披了傳說中的那層佛光”。與奧斯卡相反,他是一個鄉土的精神巨人。

    至此,我甚至懷疑,這部小說真正的主人公究竟是誰,是上帝派來的這個救贖返鄉者靈魂的小天使嗎?小說最后劉耳和扁豆相互下跪的場面讓人潸然淚下,他們在人類良知的感召下,讓城里人和鄉下人的隔閡在愛欲中融化了,一切仇恨成為救贖者眼中的過眼云煙。即使是劉耳得知兒子出事了也不驚訝,因為他要完成自我靈魂的救贖和懺悔,面對曾經的歷史鄉土,面對殘酷的現實世界,劉耳必須與那些沉默的大多數瓦村人一起承擔起時代重負和義務。

    當然,這種救贖也包含著劉耳返鄉的另一個目的,那就是償還懵懂的青少年時代與初戀情人在草垛根下魚水之歡而帶來的孽債,這同樣讓我想起了《鐵皮鼓》里的奧斯卡16歲時和17歲的女傭瑪麗婭私通的情節,雖然劉耳并不知道竹子懷孕,與奧斯卡的變態心理有著截然不同的性質,但是,其對社會的抨擊卻是殊途同歸的。小說結尾,那個瓦村中年歲最長的“老人家”(竹子的母親)認劉耳為婿,以及眾多的鄉民與之和解,讓他獲得了真正的精神歸屬。

    《買話》中有許多帶著時代色彩的風景畫、風俗畫和風情畫描寫,語言十分生動,包括對食物、對婚喪的描寫,都充滿詩意,遣詞造句也十分考究,這讓我想起了23年前我在那篇文章中的結語:“在抒寫鄉土生活時那些得心應手的詩意性描寫,更為作品抹上了一片斑斕的色彩,‘還鄉詩人’的作者面影躍然紙上。而且,以這篇作品為一個考察視角,或許能夠看到中國鄉土小說在進入新世紀后一個新的支撐點和新的走向。”顯然,鬼子是一個被世紀交替以來中國鄉土小說史低估了的作家,《買話》又一次證明了他作品對大寫人性描寫的功力。

    (作者系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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