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現實的敘述實驗者
謝小靈是魯迅文學院第32屆高研班的學員,說起來,算是我的學妹。2017年,我有幸為魯迅文學院第32屆高研班的學弟學妹們審稿,謝小靈的作品因其難得的“異質性”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在文學院二樓會議室見到作者本人,和我想象的一樣,是一位美女。當時,我對她作品的點評是太可惜了!因為我從文字中能看出她有過很好的詩歌訓練,有很出眾的文學才華,但是,我也明顯看出她的文字肆意驕縱,放得開,收不住。在以后的交往中,我每次聊天都會說起她浪費才華,應該靜下心來,好好寫作。話雖這么說,我并沒有抱太大希望,幾十年與文學中人打交道,深知才華僅僅是能夠成功的可能之一。一個作家要寫出好作品,需要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前不久,我在微信朋友圈看到有人發了一條消息,謝小靈出書了。點開一看,真的是我認識的謝小靈,讓我驚喜。
又過幾天,我收到了她的中短篇小說集《原野記憶書》。書的裝幀設計是我喜歡的風格,色彩和構圖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和力量,與我印象中謝小靈7年前那篇作品所透露的、節制感稍遜的風格完全不同。我有些疑惑,她變了嗎?難道她慎重對待自己的才華和文字了嗎?
用一整天的時間,我先閱讀了《汕頭,汕頭》,開頭就給讀者一種驚喜,她的文字依然有掩飾不住的靈動和詩性,卻又比7年前的文字多了沉穩和妥帖。我知道我用這樣的詞語來評論文學作品似乎有些過于生活化,而當年,她的文字就是因為缺少了這份煙火人間的落地感才顯得飄忽。現在,她的作品有了根氣。小說寫出身高貴、嫁資豐隆、自以為比周邊鄉下女人優越的外婆也遇到了男人出軌這樣一個庸俗事件。所不同的是,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堅強捍衛了女性的尊嚴,在她以為自己得勝回鄉的路上,不可預知的歷史把她再次推進現實的深淵,這一次她徹底沉入她曾不屑的生活,也成了一位悲傷的鄉下女人。小說的敘述語言、思想深度和人物心理挖掘,都很見功底,讓我有更大信心繼續閱讀了其余作品。
讀這本書,我明顯看到謝小靈這幾年的變化。過去她的小說語言像不會過日子的持家女人,把好東西隨處拋擲,而現在,她的文字精致、準確,能寫到小說縱深處,也能輕松營造充滿質感的情節氛圍。《羅曼史》中,小微和高正激情一場,情節推進和心理刻畫精彩至極。“他把假發放在床邊,假發質地堅硬,一副脾氣很壞的樣子。”既有后面敘述的鋪墊之用,又寫出了這次約會的滑稽之處,謝小靈老練地給兩個約會的人設置了節奏,她終于擁有了對自己才華的掌控力。
《猴子回來了》是一篇彰顯謝小靈寫作能力的小說。小說第一人稱敘述,敘述者是一只猴子,這是一種冒險,所幸她成功了。我看到那句“她拍拍我的腦袋并用內勁按了一下說,猴子跟我走。口氣比平時多了一種要辦大事的鄭重”,不禁會心一笑。什么是語言的才華,那還是用語言本身來說吧,比如她寫見面的尷尬:“好像我們是幾十只花蝴蝶,處在一個沒回過神的慢熱過程中。”比如她寫一個猴子心中的時間:“時間在我面前就是一盤鹽煮豌豆。”猴子的視角見證了老許、唐七、小晏之間的悲歡離合,細節故事毫無違和感,這并不容易做到。
我一直有留意謝小靈發表的小說。2022年,我看到她在小說里發表的《春桃》。寫這篇小評論時,我翻出當時我給她的微信留言:“才華遮不住,可惜有點懶。其實像你這樣真有文學才華的人不多,很多人成功是文學之外的東西。”
我分析了她小說中的兩段話:很奇怪的是父親對他的懲罰性遣送又意外地起到釋放壓力的作用,一個人意識到他人對自己不好,才能放下諸如惦記、牽掛、虧欠、內疚、責任等情感衍生品。我由衷地對她說:“這就是才華。”
這也是《春桃》里的:遠處有沉悶的雷聲。閃電會把夜空撕成碎片。不一會兒嘩嘩而下的大雨鋪天蓋地。看著紫色轉黑的夜空,她再次手中握著長桿,他的手向天空舉起, 噼噼啪啪打在水面上,那雙手又像火焰,快要燒著她的臉,烏云在高處,濃濃的聲音,閃電也在黑沉沉的深淵中,他變為小黑點,黑點在沉重的站起來。我引出了她這一段,并且同謝小靈說,你的才華被埋得太久了。小說太好了,你寫出了別人想寫不敢寫又寫不好的東西,結尾處是神來之筆。你寫出了真正的痛,真正的恥。你要相信我的判斷,我看人有沒有才華萬分精準。也要相信自己,天賦不是誰都有的,你要惜才。你敘述起來就是天才。你的長處別人一輩子都沒有,且沒有辦法彌補。你的短板其實很容易解決,2022年就干這件事吧。我知道你選的小說點是有世界性的,就我的觀察看來,這個角度不好處理,然而外國都可以憑此得文學諾獎。所以,耐心一點,把短板補好。
《原野記憶書》正在當當網、京東網等網絡平臺熱銷,長達三四個月在當當網的中國當代小說銷量排行榜中位列前30名,《原野記憶書》見證了謝小靈的寫作實力。我不奇怪《原野記憶書》獲業內和市場好評,并入圍3月“探照燈好書”37部中外文學佳作名單。我曾對她說:“我看文學中人,從沒看錯過。”這一次,又證明了我當初的判斷:她是一位真有文學才華的作家,但是,必須沉下心才能寫出好作品。過去我知道她具備寫出優秀作品的能力,現在她用作品證明自己做到了。過去她更多的是文學實驗,而現在,她已經是根植現實的敘述實驗者。
(本文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