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狼洞的外婆》:“狼洞”里的童年該如何成長
20世紀90年代,王勇英以都市校園小說、偵探故事和科幻作品步入文壇,引起了兒童文學界的廣泛關注。進入新世紀后,王勇英先后在民俗風情、鄉土童年和弱勢兒童等題材領域傾注筆力,且取得了醒目成績。時至今日,王勇英不僅以其多題材、全方位的兒童文學創作確立了屬于個人的文學標識,而且其所塑造的弄泥、木瓦、你落、巴澎婆婆等人物形象還成為原創兒童文學的重要形象。這其中,獲得第三屆“接力杯曹文軒兒童小說獎”金獎的兒童小說《狼洞的外婆》就是一個優秀范例。
小說講述了身世凄涼的小姑娘白果在外婆關愛下走出心理封閉、健康成長的故事。作品以豐沛的場景、細節塑造了一個仁愛、睿智、寬厚、細膩、樂觀、堅強的外婆形象。故事里,因為父母離異,長期生活在封閉環境中的小白果到五六歲都還不會講話。患抑郁癥的母親投河自盡后,小白果跟隨外婆居住在一個叫“狼洞”的地方。在外婆家里,小白果怕生、膽怯、敏感、脆弱。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她是發育不良的智障兒,或自閉癥兒童,唯有風燭殘年的老外婆堅定地認為小孫女很聰明,她只是比一般孩子說話晚一些。新生活開始后,小白果先是從老風扇的咕吱聲中感受到快樂,接著又在與四只小喜鵲朝夕相伴過程中體驗著生命成長。最后,隨著四只小喜鵲一天天長大,小白果漸漸走出自我封閉,開始敞開心扉,融入新生活……
整部作品題材豐潤,情節動人,形象飽滿,語言傳神,讀來極富感染力。除此之外,其內在的題旨蘊含也頗為豐贍、深邃,多層面展示了原創兒童小說成長表達的清雋面相。
其一,小說寫出了家庭和親情之于兒童成長過程中的不可或缺。故事里,遇到外婆前,親情缺失和心理封閉讓小白果陷入生命發展的遲滯狀態。她五六歲還不會講話,膽怯、自卑、怕光、怕人、喜歡獨處,顯露出自閉癥兒童的行為特征。是外婆的理解和關愛,滋育、融化了孩子內心的恐懼,讓她漸漸走出了自我封閉,開始接納身邊的世界。外婆的寬厚、善良、仁愛、包容、細膩、敏銳如同暗夜里的月光,也如同寒風里的暖陽,是小白果走出陰霾、復現生命活力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從這個意義上說,小白果既不幸,又幸運。不幸的是小小年紀家庭破碎,失去父母關愛,命運極其黯淡,幸運的是她有一個那么好的外婆。
其二,小說寫出了伙伴與友情助力兒童成長的強大力量。故事開頭,小白果像小兔子一樣膽怯,像小鼴鼠一樣自閉。她既沒有自信,也缺乏安全感。新環境里,她需要依靠與外在物象的呼應尋求生命啟蒙、自我確認。此時,包括老風扇、小喜鵲在內的多個物象實際上成為她生命成長不可或缺的伙伴。小說里,小白果的伙伴尋找實際上經歷了三個階段。首先是咕吱叫的老電扇。老電扇咕吱叫,小白果也咕吱叫,這就是情感寄托和心靈呼應。其次是四只小喜鵲。陪伴和喂養小喜鵲的過程,對小白果而言,既是成長啟蒙和心靈復蘇,也是自我發現與自我救贖。在精心照料小喜鵲的過程中,點點滴滴的快樂,一次一次的行動不僅讓孩子逐漸獲得了生活認知和基本技能,由此累積起面對新生活的信心、勇氣,更為重要的是,與小喜鵲之間連續不斷的生命互動不知不覺間觸動了小白果幽閉的心弦,激活了她蟄伏著的生命靈性。而這份來自生命伙伴的潛在牽引,對小女孩的精神復蘇至關重要。第三個階段,則是小白果走出自我封閉、獲得伙伴友誼,全方位融入新生活的開始。到這個時候,小喜鵲不僅僅是她成長的見證,更是她與生活交融、和解的重要紐帶。到此時,“朋友越來越多”無疑預示著小白果已然回歸常態生命世界。
其三,小說寫出了生活實踐對于兒童生命成長的重要意義。小說里,喂養四只小喜鵲對小白果的情感療愈、心靈慰藉顯而易見。與成人一樣,孩子也是社會化的存在。他們的認知發展、精神啟蒙一方面得益于包括父母、伙伴、老師在內的社會關系的滋育、推動,另一方面則離不開兒童生活探索和生命實踐的促發、牽引。前者指向外在環境,后者指向兒童內心。換句話說,兒童的身心發展,一方面源自環境認可,另一方面來源于自我接納。外在認可通過兒童對新環境中人與物的熟悉、聯結、交流、互動而獲得,而內在接納則通過意識蘇醒、認知獲得、情感認同、信心建立來培育。此時,在狼洞的外婆家里,四只小鳥的到來,恰恰為小白果提供了這樣的機會。所以,喂養、陪伴小鳥,以及與小鳥之間的情感互動,對小白果而言,實際上就是生命與生命的彼此成就,這是一種雙向成長。
題旨蘊含之外,《狼洞的外婆》在小說藝術表達上也可圈可點。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隱喻修辭的恰切運用。這讓作品不僅表層故事生動可讀,而且深層內涵意蘊綿長。最典型的就是貫穿全篇的“狼洞的外婆”強化表達。故事里,“狼洞”是缺少理解、關愛和親情氛圍的“異態”家庭的隱喻表達。這其實也預示著老外婆責任之沉重,小白果成長之艱難。從這個層面上說,小說塑造的這位了不起的“狼洞的外婆”,其意義就在于她不只是身世黯淡的小白果的外婆,更是故事里所有“狼洞”孩子們的外婆。更有甚者,還是現實中那些需要成人理解、關愛、陪伴、牽引的孩子們共同的外婆。這樣的外婆形象既是寫實的,也是虛構的;既是現實的,更是理想的。因為在這個光彩照人的“外婆”身上,寄寓著作家對于理想家庭氛圍、親子關系的熱忱禮贊、由衷褒揚。
除此之外,老風扇和小喜鵲也富有隱喻色彩。前者代表了一種“非常態”的簡陋、穩定的生活現實,后者預示著“常態”奇異、生動的生命未來。比如,喜鵲民間俗稱“喜鳥”,四只小喜鵲的出現和成長意味著小白果的命運轉機。這種“轉機”暗含著成長之喜、生命驚喜。而它們的適時出現,則標識了小白果生命成長的重要節點。
還有比襯手法的靈活運用。小說在整體情節架構上設定了多重比照。從而多層面、多維度刻畫并揭示出兒童生活的縱深性、豐富性。這樣的情節比照在故事里至少有五層:首先是小白果來到狼洞外婆家前后黯淡、凄涼與親和、溫暖的生活環境對比;其次是小白果遇到狼洞外婆前后親情缺失和關愛環繞的情感關系對比;再次是四只小喜鵲生氣勃勃的生命成長和小白果漸次推進的心靈復蘇之間的比襯;最后是四只小喜鵲各個不同的生命情態和成長軌跡的比照,以及小白果、小喜鵲間的情感互動與小女孩、小男孩友情交往的比照……
綜上,王勇英在《狼洞的外婆》中,以新異鮮活的題材內容、真實機巧的情節架構、飽滿生動的人物形象和豐贍深厚的題旨表達,為新世紀原創兒童文學童年書寫提供了又一個優秀范例。在筆者看來,這是一部真誠之作、巧思之作、深厚之作、悲憫之作,其豐富內涵和優異質地,不僅標示著王勇英兒童小說創作的新面貌、新高度,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原創兒童文學童年審美表達的新成果、新趨向。
(作者系上海師范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