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樸長篇小說《如我》:文學故鄉的凝視與叩問
陜西作家黃樸的長篇小說《如我》,延續了其中短篇小說對“柳莊”的文學書寫,通過對文學故鄉的冷靜凝視和反復叩問,以“柳莊”為端點延伸出廣闊豐盈的文學場域,以城鄉的巨大變遷切入時代精神的變幻激蕩。“柳莊”是文學書寫的端點,既有作者與故鄉的依依眷戀,也可見作者維持觀察距離后的冷峻透視和批判,寄存回憶的“柳莊”在化身理想寄托的同時,亦成為被逃避而疏離的故鄉。
現實題材的陌生化處理
繼承陜西當代文學的現實主義傳統,《如我》以城鄉發展為故事背景,并成功完成了一次嚴肅現實題材的陌生化處理,文本內含一絲荒誕感。主人公思然的成長串聯起求學、進城務工、家庭養老、鄉村建設等等一系列當下的熱點社會議題,這是作者參與社會意識的自然表露,而作者自身的多重身份也將記者、編輯的生活體驗融入小說之中,社會生活本身的復雜怪誕通過相關情節被集中表述。
作者傾向于對具體事物或場景的細致描繪,或許是受本土文化的影響,小說也吸收了不少民間信仰、風俗傳說等素材,與之相關的生死、命運等人生大事,也是作品所關懷的重要主題。思然父親王大路的葬禮之于《如我》類似于《儒林外史》中的“泰伯祠大祭”,具有單線劇情的各色人物集中登場,葬禮發揮了收束多條敘事線索的功用。父親對于墓葬的期望與準備、葬禮的具體儀式與細節,滲透著作者對鄉土民情的熟稔與生老病死的思索,而在葬禮之后反復出現的父親墳頭附近的“飛鳥”,則是逝者的虛幻化身,具象化地完成與過往及生者的最終告別。通過這一虛幻的象征,死亡的幻滅感與沉痛感被稍加消解,代之以其他生命的新生,個體的消亡被置于自然界的新陳輪回。
陌生化的處理使得現實生活中常見的一些事物具備了文學意象的屬性。“酒——水”與“城——鄉”,在《如我》中形成了富有張力的一對隱喻關系。辛辣的酒精熱情似火,城市生活中的酒精成為財富的輔助、權力的中介、異化的象征。《如我》所描寫城市中的推杯換盞,多是利益交換的赤裸展現,其間延續的是作者不避“丑”、不避“惡”的寫作精神,直白的文字表達,更是將事物本身的扭曲和不適感直觀傳遞給讀者。
清冽的河水甘之如飴,張海山少時記憶中的鄉村是單純喜樂的田園,但滯后的發展卻使思然這一代青年,不得已扎進城市,成為游離于城鄉之間的邊緣人物。受污染而渾濁的河水已無法使用,代表著城鎮化過程中迅速失落的鄉村,而張海山所主持的自來水入戶工程,既預告著“柳莊”等空心化村鎮的振興,也是其個人贖罪的具體呈現,在城市生活中掙扎游走的個體,仍然需要故鄉以澄凈心靈、洗滌靈魂。
多聲部的立體敘述
《如我》中的主要人物,均富有鮮明突出的性格棱角。同一事件中的不同人物雖處境相似,然心境不同、舉止有異。在多角度敘事的推進與不同人物的觀照下,小說文本營造出一種多聲部敘述的立體感。
以主人公思然的成長為敘事主線,小說在全知敘事的主導下,靈活切入限制性敘事視角,借助其他人物的多重視點,為思然賦予了更為復雜的人物內涵。立體的敘述塑造了一位面對命運有抗爭,亦有無力感的女性,而幕后指揮這場“交響樂”的作者,則將關懷人性的目光聚焦于此。因此思然的挑戰與妥協具有超越年齡、性別的典型性,逃離“柳莊”和過去,雖仍未被城市接納而擁抱未來,但光芒所在便可觸及希望。
文本中有一定數量的大篇幅、高密度的人物對話與心理描寫,在連珠炮般對讀者的文字沖擊中,敘述者的自我表達已經與人物意識高度融合,難分你我。《如我》的多聲部敘述,混合了希望、哀傷和悲憫,傾訴著對愛與美好的追求,也控告著對生存困境的憤懣和不甘。
比如小說的開篇,就通過一場多人之間的對話、爭論,牽涉出讀書求學的議題。對話中預告出場的王一盤,也與之關系密切,思然母親水蓮將考上大學,視為改變人生命運的最后一根稻草,張建設一家則將考試等同于掙得前途、獲取權力的大道,其中張海山的認識,仍保有一份借徑改變世界的少年銳氣,仿佛一場公開辯論會,這具有代表性的各種論點,經由小說人物全盤托出。選擇沉默的作者則有意隱藏自己的觀點,而之后的部分情節發展,更是有關這一話題的多種可能性的具體呈現。
多聲部的訴說,意味著中心話語在文本中的主動退場。價值判斷的權力,則被作者平等讓渡給每一位讀者,而這也是在小說結構層面,接近生活原生態的一次積極嘗試。
長篇小說《如我》,實現了對文學故鄉的凝視與叩問,是陜西文學的重要收獲之一,值得閱讀和留存。
【作者簡介:杜近都,文學博士,西安文理學院文學院副教授;整理并出版了《中國文學史話》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