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惠仁:面向豐富性,面向秩序
寫作要面向豐富性,同時,它還要面向秩序。
曾經(jīng)和很多青年作家聊閱讀與寫作,他們大多是談外國文學(xué)。我能理解這樣的“遠游”沖動。尤其在青春煥發(fā)的年華,誰不想見識更多呢。見識了更豐富的言語技藝,見識了更豐富的社會性,然后呢,這些文學(xué)游子大部分沒有歸來——不是他們不愿意歸來,是沒有能力歸來,沒能在他的言語中給我們建構(gòu)一個秩序的世界。
有一次,看完一個青年作家的稿子,就忍不住給他打電話。那稿子,寫得亂糟糟的,但在作家自己看來,他的作品是在向誰誰誰(當然是一個外國作家了)致敬。我說的亂糟糟,不是抹殺他的銳意進取、重視呈現(xiàn)生活豐富性的努力,不是對他的才華橫溢的無視,而是指他陷入了文學(xué)游子的狂歡,沒有將“多聞”發(fā)酵,進而轉(zhuǎn)化為對故土生活的再審視再呈現(xiàn)。日常中,我們的社區(qū)沒有普遍性的多人種雜居的狀況,我們沒有戰(zhàn)亂中驚恐的生命體驗,我們也沒有經(jīng)歷“上帝死了”之后人間自治途中的荒誕故事,關(guān)于性愛,關(guān)于財富,我們也有自己的管理方式——所以,我和他說,他們的生活與我們的生活不能簡單相互置換。
我當然沒有能力判定,什么樣的生活才是最好的。而且,今天我們講的,并不是這個話題,而是,你可能需要找到一個使無邊豐富性向著秩序運行的路徑。夜空里點點繁星,如恒河沙數(shù)——然而,人是有著天然的秩序沖動的,絕不滿足于眼前的“一盤散沙”。人的內(nèi)里其實是有個決心的,要看自然意志在微觀、中觀、宏觀各層級上的“作品”。于是漸漸地,至少在東方,人們建立起了這樣的認知鏈接,天象、地理與人文獲得了秩序性與一體性描述。碰巧的是,我們后來獲得了光學(xué)與射電望遠鏡的幫助,我們看見,那些天體,果然在某種秩序里運行——令我們震驚的是,它們運行的圖景,居然早就在我們的料想之中,一些像池水中的漣漪,一些如激流里的渦旋。
在克服概念化圖解式寫作弊端的時候,生活、世界與人的豐富性當然是我們的敘事良藥。但終究弱水三千,只能取一瓢飲,在無限的“豐富性”當中,我們注定是有限的存在。所以,我們也要警惕,在“豐富性”的魅惑里,我們是不是真的變成了迷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