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文學革新 ——晉江文學城近半年網文新探
研究網絡文學,廣泛的網文掃描是基礎性工作。為了緊跟網絡文學的最新動態和流行趨勢,本報與山東大學文學院的“電波掃文組”合作,共同推出一個全新的欄目——“網文掃描”,以期對各大網絡文學平臺的作品進行系統性的梳理和分析。
首期掃描我們關注晉江文學城,這是一個匯集了眾多優秀作家和作品的知名網絡文學平臺。通過對晉江文學城發表作品的深入分析,試圖揭示該平臺的文學特色和流行趨勢。未來,我們計劃陸續推出對起點中文網、豆瓣閱讀、番茄小說、知乎等其他主要網絡文學平臺的網文掃描,并定期作階段性總結,以便于讀者和研究者及時了解網絡文學的演進和變化。——編 者
晉江文學城可以說是全球規模最大、最具創造力和影響力的女頻網絡文學網站,不僅蘊藏著豐富的言情書寫,更充盈著歷史、仙俠、科幻、懸疑等多種類型的文學想象,最能代表和引領女頻網文的發展趨勢。近半年來,“歷史衍生文”“年代文”“女強文”等類型出現了較為明顯的新變,表現為歷史書寫的多樣化嘗試與女性形象的突破性建構,折射出女頻網文的新興閱讀潮流。
“歷史衍生”新設定:心聲泄露、直播劇透
通過博采史家言論、品評歷史得失,為百姓苦難大聲疾呼,展現出“以史為鑒”“重視文明傳承”的嚴肅態度
無論是二月河的“帝王系列”歷史小說,還是誕生于網絡論壇的《明朝那些事兒》,歷史題材一直備受廣大讀者關注,彰顯著經久不衰的魅力。作為一種小說類型,歷史文在網絡文學中始終占據重要位置,其中又以歷史穿越文最為常見。曾經流行的是女頻的“清穿文”和男頻的“明穿文”,主角或穿越到清朝與皇子們談戀愛,或穿越至大明走上工業革命的基建興國之路,都展現著參與歷史進程、改變歷史走向的想象。在穿越文中,歷史往往作為主角們大展拳腳的背景,故事筆墨重點在于主角的行動與成長。
而新興的“歷史衍生文”則恰恰相反,“衍生”意為從原本歷史中繁衍生發,與同人寫作有著較為密切的關系。在這類作品中,主角多為歷史的旁觀者,能動性十分有限,小說的高光仍然聚焦在歷史本身,更重視歷史事件與人物的真實再現。近半年來,“歷史衍生文”中最為流行的是“心聲泄露”和“直播劇透”兩大設定,進一步展現出重視歷史的特質,成為晉江文學城的一道新風景。
“心聲泄露”即“主角心聲泄露為他人所知”,在這一設定下,主角能被他人聽到的“心聲”往往是他作為現代穿越者對當朝時事的點評或后代歷史的“爆料”,旁人因聽到這些預言而做出改變,但主角本人對此一無所知。這種被動的“金手指”切中了讀者的爽點,歷史人物“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主角在無意識中推動了歷史的變革。
江南知微的《被讀心后我助始皇一統四海》可謂“心聲泄露”類作品中的翹楚,主角穿越到秦朝成了嬰孩,憑借特殊的福星身份,其感慨歷史后續發展、贊美現代科技制度的心聲,被嬴政等人當作天啟神諭。以主角心聲為依據,嬴政避開了二世而亡的末路,走上統一四海的大道。小說弱化了主角的作用,而將高光大幅傾注于歷史人物身上,旁征博引史書原文,借主角之心聲,勾勒出了嬴政、扶蘇、韓非等一系列人物群像。
如果說“心聲泄露”設定以運用后見之明改寫歷史為小說主線,仍延續了歷史題材最為常見的彌補歷史缺憾的幻想,那么“直播劇透”設定則徹底跳出了“開端—發展—高潮—結局”的情節設置,以一個個“直播”片段串聯起小說全文。小說的內容即現代主播向古人的直播,或點評歷史、警醒世人,或科普知識、破除迷信,或展示當今美好生活、宣揚中華國威……充滿了對源遠流長的中華文明的自豪,是現階段新愛國主義在網絡文學中的直觀體現。
何到關山的《[歷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聞》是近半年最具代表性的“直播劇透”類作品。小說以文白夾雜、充滿古韻的語言,書寫主角向秦至清的歷代古人直播講史的過程,通過博采史家言論、品評歷史得失,為百姓苦難大聲疾呼,展現出“以史為鑒”“重視文明傳承”的嚴肅態度。
“年代文”:特定時代的弄潮幻想
無論是在秦皇漢武麾下治國安邦,抑或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下海創業,都寄托著女頻網文投身歷史、實現自身價值的幻想
在以往的歷史穿越小說中,當代歷史很少被涉及。確然,因其距離讀者所處的當下并不遙遠,當代歷史往往難以形成廣闊的想象空間供作者發揮與讀者代入。然而近年來,穿越至上世紀60到90年代的“年代文”開始走紅,隨著2024年初《我在八零年代當后媽》等短劇的爆火,近半年更是迎來了一場大規模的創作與閱讀熱潮。
值得注意的是,“年代文”雖然是將上世紀60到90年代作為時代背景,但作者與讀者其實無意關心這一時期的真實歷史,而只是抽取其中知青下鄉、大院生活、改革開放等作為小說的關鍵情節,以打怪升級、種田經營等網文的傳統套路,寄托看似真實、實則架空的時代想象。
因不同年代的時代風貌不同,不同時段的“年代文”也有著不同的寫作重點。60年代的“年代文”多為主角穿越成知青、在廣闊農村展露職業技能的故事。如輕侯的《草原牧醫[六零]》中,主角原是畜牧獸醫專業的在讀研究生,穿越成一名60年代在呼倫貝爾大草原插隊的知青。小說講述她憑借過硬的專業知識,一邊為畜類助產防疫、一邊救助各種野生動物的故事,貫徹了“以我一身技藝,共建大好河山”的理想。
而70年代的“年代文”則將視線轉移至城市,熱衷于大院種田經營的書寫。如金彩的《熱熱鬧鬧大雜院[七零]》,刻畫了國營飯店、廠區車間、大雜院等一系列充滿時代印記的地點,描繪出一幅雞飛狗跳的大院生活圖景,書寫女主發家致富的“生意經”。八九十年代的“年代文”,大多書寫主角憑借對改革開放的“先知”、把握住時代脈搏走在社會前列、成為“時代弄潮兒”的故事。如萌鈴千葉的《穿進年代文認錯老公后》中,正逢住房制度改革的女主,順應時代潮流,運用室內設計的專業技能參與“房改”競選,憑借“以人為本”的設計理念競選成功。
今人汲取要素于歷史,放眼展望的是更豐盈廣闊的當下與未來。無論是在秦皇漢武麾下治國安邦,抑或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下海創業,都寄托著女頻網文投身歷史、實現自身價值的幻想。
“女強文”:宏大世界觀中的“大女主”
回望掩埋于數千年塵埃中的歷史,輕撫流淌于昨日記憶中的年代,網文作者們以或參與其中或置身史外的態度書寫著,共同描繪著磅礴的“她歷史”幻想
“女強文”作為女頻網絡文學重要類型之一,近年來正突飛猛進地更新迭代。過去“女強男更強”、以愛情為敘事中心的模式正退出舞臺中心,嶄新登場的是在宏大世界觀下“不談戀愛搞事業”的女主自強之路。有花在野的《我在廢土世界掃垃圾》(以下簡稱《掃垃圾》),可謂此類新型女強文中的代表,也是近半年商業成績與圈內口碑雙豐收的一部佳作。
相較于以往“女強文”將故事背景設定為古代宮廷或現代職場,新型“女強文”顯然有著更宏大的想象世界。作者們從全球的科幻、懸疑、恐怖等類型的流行文藝作品中汲取靈感,用文字創造出一個個充滿怪物、異能、高科技與神秘力量的異世界。
《掃垃圾》集賽博朋克、克蘇魯、廢土等多種世界設定于一身,將每個世界設定蘊含的主題展現得淋漓盡致。賽博朋克“社會結構嚴重分化”“人被物化”的故事頻繁上演,克蘇魯“不可直視、不可名狀、不可言說”的恐怖元素接連不斷,廢土“末日將至,你我皆是螻蟻”的主旨貫穿始終,展現出強大的“后人類”想象與深刻的“去人類中心主義”哲思。而細看這部“系統文”的每個副本,996打工人異化為怪物、房奴成為吃人房屋的共犯、因為貧窮普通人不得不住在污染區……關于異世的想象,卻有著觀照現實的溫柔底色。
在一座座充滿奇崛幻想與現實觀照的舞臺上,以女主探索并拯救世界為絕對核心的故事也拉開序幕。女主們不再困于宮斗宅斗的雌競,也無需掙扎于職場無形的性別困境,而是以代表全人類乃至整個智慧物種的姿態,向著宇宙進發,譜寫生命史詩。《掃垃圾》的女主祝寧,以兼具“系統”與“污染物”的“殘次品”之身,踏上了充斥著未知與危險的救世之路。她以神一般的戰力和充滿人情味的心靈,帶給同行者安全感與力量支持,也為具有濃重悲劇色彩的廢土世界帶來光明的希望。
在以往的“女強文”中,女主無論如何強大,都終將回歸愛情、與更為強大的男主締結親密關系。而《掃垃圾》卻始終未確定祝寧的“官配”,反倒將濃重筆墨傾注于群像書寫中,或講述主角與同行者們的友情與親情,挖掘女頻文缺失已久的另類情感關系;或刻畫一個個副本中怪物的“人性”,展現名為廢土實則現實的“眾生相”。
回望掩埋于數千年塵埃中的歷史,輕撫流淌于昨日記憶中的年代,網文作者們以或參與其中或置身史外的態度書寫著,共同描繪著磅礴的“她歷史”幻想。而充滿未來感的異世界的創造,實力強大又關懷天下的女主形象的建構,更是一種對“她時代”的呼應與召喚。這些作品表面上各自蓬勃,又無形中互相應和,與眾多不斷更新的類型一起,共同匯成了奔流不息的女頻網絡文學長河。
(作者系山東大學文學院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