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草木志》:草木情、風景詩與人物志
老藤的長篇小說《草木志》(百花文藝出版社、作家出版社2024年2月出版,入選中國圖書評論學會發(fā)布的“中國好書”2024年1—2月推薦書目),聚焦新時代鄉(xiāng)村振興美妙圖景,書寫東北邊陲驛站古村的嬗變與新生,突出“與草木為友,和土壤相親”的主題。
新鄉(xiāng)土敘事如何獲得新突破?這就要求作者必須發(fā)揮自己的優(yōu)長,在內容和形式上進行新的發(fā)掘。老藤憑借自己豐富的、東北特有的植物知識,選取以植物分章的敘事和結構方式,以草木喻人,以人擬物,狀寫每一種草木外在的基本風貌和內在的品格,再由“物”及“人”,將某一植物的特點和某一人物性格、精神、氣質相聯系,打通植物和人的精神關聯。這是一種新的敘事維度,為我們認識草木世界提供了一面鏡子。作者筆下的花草樹木不僅有生命,而且有靈性,甚至是有脾氣、有痛感。過去我們常說“草木無情人有情”,在這部作品中草木和人都“有情”,因為作者把自己對大自然的愛和對東北邊陲草木的情,灌注到自然萬物之中。
小說通過第一人稱的“我”作為敘述者,來傳達作者心中飽含的草木情。“我”是學生物出身的,畢業(yè)后考入省自然資源廳,又來到小興安嶺東麓的沿江鎮(zhèn)墟里村參加一項駐村工作計劃。在“引子”中,“我”的中學生物老師說:“與人的社會存在相類似,在植物世界里,每個物種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打通兩者間的關聯,無疑為我們認識世界增添了一面棱鏡。”在后邊的各章節(jié)中,作者將東北邊陲特有的草木和人物的關聯依次展開,娓娓道來,從容不迫,為打碗花、塔頭花、楊鐵葉子、鋼筆水花、達子香、掃帚梅等植物尋找到相對應的人物,也讓人物有了來自大自然的“依靠”。
作者的草木情源自何方?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熏陶是一個關鍵因素。他在創(chuàng)作談中說自己非常欣賞莊子的“等生死,齊萬物”的觀點,認為萬物皆有靈,天地不可欺,人與萬物應該是一個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他很喜歡這樣一首詩:“朝看花開滿樹紅,暮看花落樹還空,若將花比人間事,花與人間事一同。”這些都是他濃厚草木情的思想來源和文化淵源。其次源于他的生活經歷,以及善于觀察、體驗和發(fā)現的習慣。另外,作者有過東北邊陲的生活經歷,他上山采過果,下河摸過魚,對東北鄉(xiāng)野各種草木比較熟悉,由熟悉而生發(fā)出喜愛之情。他說,每當自己俯下身子去觀察親近某一動物或植物時都會收獲驚喜,甚至感覺它就是一株有心靈感應的草木。草木給了他無盡的創(chuàng)作靈感,也給了他綿長的思想情感。草木情也是人物情、原鄉(xiāng)情,這使得他的作品具有感人的藝術力量。
《草木志》的藝術力量還基于作品具有“風景詩”的特點。鄉(xiāng)土文學應該展現特定時代、特定地域的風物與風情。然而,如今的一些小說創(chuàng)作已經不太注重風景描寫了。究其原因,可能是由于很多作家認為小說是講故事、寫人物的,風景和故事、人物的關聯性不強。風景往往被視為小說中的“閑筆”或者“點綴”,可有可無。這或許是認識上的一個誤區(qū)。其實,故事、人物、環(huán)境被視為小說的“三大要素”,而環(huán)境就包括自然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自然環(huán)境就離不開風景描寫。特別是鄉(xiāng)土小說,特定的風景描寫不可或缺。它是作者文筆和寫作功力的體現,可以烘托人物,體現地方特色。出色的風景描寫給人以視聽意義上的享受,令人賞心悅目;可以增強作品的美感和情感濃度,從而增強作品的藝術魅力;還能夠喚起讀者的情感共鳴和審美意識,從而培養(yǎng)讀者的審美鑒賞能力。
《草木志》中對東北風景、風情的描寫往往就是一段段美文,一首首風景詩。大小興安嶺山脈、長白山脈連綿起伏,蒼松翠柏,壯美多姿。這里是老藤重要的創(chuàng)作策源地,他有著深刻的體驗和深厚的情感。比如,小說中動情描寫了白樺林一年四季的不同景致:“春季的白樺林淺笑顧盼,初發(fā)的葉子嫩如少女肌膚;夏季的白樺林將綠意涂抹到極致,是被大自然提純的綠,能融化所有冬天的心結,讓人變得舒展;秋季的白樺林滿目金黃,構建起真金白銀的奢侈世界,令人恍若打開了阿里巴巴的山門;冬季的白樺林讓冰雪變得柔軟而溫暖,走近它,你會感到原本靜臥的雪原陡然間站立起來,站成一道希望你隨心創(chuàng)作的白壁……”
當然,草木情、風景詩都離不開人。人是一部小說的決定性因素。其實“草木志”更是“人物志”,小說由“物”及“人”,塑造了一系列鮮活的人物形象,為鄉(xiāng)土文學的人物形象長廊增添了新的光彩。小說中“我”作為主人公,既是鄉(xiāng)村振興的見證者,也是親歷者、建設者。“我”從省城來到偏遠的墟里村,工作樸實、低調,虛心請教,和村主任邵震天搭檔,兩人各司其職,既分工明確,又通力合作。在成長過程中,“我”真切體會到人民身上潛藏著的巨大能量,真切感知到鄉(xiāng)村倫理的深厚與綿延,真切領略到時代深刻變遷給人們帶來的新氣象和新風尚。“我”見證了古老驛路的賡續(xù),見證了一個村莊煥發(fā)出新的生機。“我”是多角色的集合體,“是驛路上的一棵牛筋草,以匍匐的姿態(tài)看著墟里發(fā)生的一切”。另外,綽號“哨花吹”的喇叭匠邵震天,在村主任選舉“難產”的情況下臨危受命,高票當選,眾望所歸。他是村里的一大能人,無差別地為村民服務,贏得支持和信任。他熱愛生活,為人幽默、機智,善于說歇后語,工作上遇到的難題和鬧心事,在他看來不過是“老虎吃螞蚱——小菜一碟”。
《草木志》中的人物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沒有簡單的二元對立,他們有著各自的生存智慧、生活軌跡和生命邏輯。作者注重人物性格特點的描摹和內心紋理的刻畫,有效地避免了人物概念化和類型化,不管主要人物還是次要人物都各具風采、個性鮮明,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者:王衛(wèi)平,系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