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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作為“專任講師”的新文學作家—— 臺靜農生命史中的山大一年
    來源:《文藝理論與批評》 | 劉子凌  2024年04月30日15:05

    1946年11月,到臺灣大學任教不久的臺靜農應學校人事部門要求,寫了一份自己的教書簡歷。“二十四年八月—二十六年七月”項下,他記的是“廈門大學教授”,后綴阿拉伯數字“2”,表示任職年限為兩年。1948年2月,出于同樣的原因,他又寫了一份教書簡歷,其中也有一條:“二十四年度至二十六年度任廈門大學教授”。[1]這個記載并不確切。臺靜農在私立廈門大學只工作了一年,然后又在國立山東大學教書一年,他的簡歷徑直把山大的任教年限并入了廈大名下。

    臺靜農作如此記錄的原因,尚無妥善的解釋。[2]新披露的檔案材料,提供了值得注意的信息。1938年6月30日,為專門以上教員登記事,臺靜農致信國民政府教育部高教司司長吳俊升,開列了自己近年的供職經歷:二十五年度,任廈門大學文學院國文系教授;二十六年請假一年,受聘于山東大學文理學院;二十七年度,廈大改國立,回任國文系教授,因戰事而未實際到任。[3]這一記述應是可信的。一來,信中所陳是近兩三年間的事情,臺靜農不太可能誤記;而且,登記又是為了資格審查,他也沒有造假的動機。那么,從1936和1938年度兩度就聘廈大的角度看,山大的教書生涯只是發生在“請假一年”的時間里,故大可以略過不提。

    但由此自然產生的問題是,為什么是山大?臺靜農在這一年假期中選擇山大,有何考慮?又作何表現?這些問題,學界尚未進行仔細的審視。[4]本文結合相關原始材料及臺氏佚文,分析其任職山大前后的諸多側面,力圖揭示這一年的經歷在他生命史中的重要意義。

    一 從廈門到青島

    臺靜農1935年到廈門大學供職,得益于胡適的舉薦。[5]事實上,他一開始的教書生涯,與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求學時結下的人事因緣息息相關。[6]“初入杏壇”,任教于私立中法大學,就是得到了國學門的導師劉半農的汲引[7];兩年后轉入新成立的輔仁大學,則源于另一位導師陳垣的禮聘[8];1933年再改任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講師,同事中沈兼士更是國學門主任,文教大老。由此角度觀察,廈門大學之于臺靜農,好像無非在師長的關照之下所更換的又一所供職機關而已。

    但廈門之行還是很不一樣。1934年7月,臺靜農因左翼傾向而第三次被捕入獄[9],解送南京,關押至半年之久,方經營救而釋放。這次牢獄之災對臺靜農身心損害不小,出獄后他曾臥病一時,《金陵病院書感》留有“難平孤憤唯馀淚,休向人間喚奈何”之句[10]。所幸人雖然“離開了半年”,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卻不曾把他掃地出門,居然“還給留下四點鐘”,連旁觀者魯迅都驚嘆“不可謂非中國少見的好學校”。但更讓魯迅意外的是,臺靜農卻“因講師之不同,而不再往教”,“未免太迂”。[11]

    臺靜農為什么放棄女子文理學院的教職,他自己沒有做過陳述,不便猜測。后人能夠看到的事實是,魯迅的擔憂一語成讖——如果失去了這次機會,“要找一碗飯,卻怕未必有這么快”。[12]情況甚至還要更糟糕一些:他不僅在北方謀職遇阻[13],上海亦未覓得容身之所[14]。個中原因,與其“政治嫌疑”肯定不無關系。

    1930年代廈門大學校園鳥瞰

    或許基于自己很不愉快的任職經驗,魯迅對臺靜農的廈門之行也并不看好。應聘前,他就致信后者稱:“廈門亦非好地方,即成,亦未必能久居也。”[15]應聘成功后,他又說:“廈門不但地方不佳,經費也未必有,但既已答應,亦無法,姑且去試試罷。容容尚可,倘仍餓肚子,亦冤也。”[16]不過,在當時的局面下,臺靜農個人能夠選擇的機會其實已經相當有限。

    自1922年9月考入北大研究所國學門為旁聽生以來,十余年間,臺靜農的求學、文學活動和工作主要都是在北京(北平)展開,可謂置身于新文化和新式教育的中心場域。他應該未曾料到,一經奔赴廈門,他再也沒有能夠回到當時的文教中心。

    盡管內心深處充滿苦澀與失落[17],可表面上看,在廈大一年,遠離了黨派斗爭漩渦的臺靜農至少沒有再遭遇政治上的波瀾。學校甚至通過他疏通關系,打算聘胡適為校長,這無疑意味著對他的看重。[18]果然,1936年夏,他收到了下一年度的教授職位聘書[19],不過這次,他卻選擇請假一年。

    因為就聘時得到了胡適的關照,職位出現變動時,出于禮貌,他也應對師長有所交代。在致胡適的信中,他解釋了自己離開廈門的直接原因:首先是“身受濕熱甚重,常為疾病所苦”,另外是學校動蕩,人事輪替。[20]這兩點當然都是事實,無可置疑。而尤其耐人尋味的是,他特意宕開一筆寫道:“往年生在北平任事,于南方情形,實為隔膜,近年以來,據所知者與北平較之,相差誠遠。如學校當局,除對外敷衍政府功令外,對內惟希望學生與教員相安無事而已;至于如何提倡研究空氣,如何與學生及教員研究上之方便,均非所問。”[21]字里行間,流露出對北平的懷念。此時,即便在人事糾紛中仍獲續聘,而山大提供的只是一個專任講師的職位,青島也不是北平,兩相權衡,畢竟還是離開南方而往北走更值得他加以考慮。

    同一封信里,臺靜農說“適有友人在山大,遂來此充一專任講師”[22]。這位“友人”是誰,尚不清楚。只知道在他這次工作變動中發揮作用的,還有一位“莊公”。一直對臺靜農關愛有加的陳垣,于弟子到青島后不久,去信提到“前晤莊公,知臺從有到青機會,即極力慫恿玉成其事”,并勉勵他“勿作吾京兆之想”。“莊公”大概率是臺靜農的莫逆之交莊尚嚴。但他為何有“玉成其事”的能力和渠道?暫不可考。倒是信里的開解之詞很有意味。推想起來,一定是臺靜農對山大的位置流露出猶豫不決之意(這種態度極可能是通過那位“莊公”表達出來的),所以陳垣諄諄告誡他“人情復雜,似不必介意”,“待遇之多寡,更不足計較”,“仍望努力”。[23]師長的這些善意,弟子當然非常感激,表示“謹當永佩勿忘”。[24]

    就這樣,一方面對南方的氣候和學院風氣并不適應,另一方面又難以重返舊京,回到文教中心,山東大學成為臺靜農的一項“權宜之計”。

    山大“職教員錄”中臺靜農的相關信息(國立山東大學編:《國立山東大學二十五年度一覽》,國立山東大學,1936年)[作者提供]

    二 與新文學有關的教學和課外活動

    臺靜農在廈門大學是教授,在山大做“專任講師”,顯然頗有屈就的味道。[25]陳垣信中的“人情復雜”之說,或許就涉及這種“待遇”問題。遠在上海、病勢已深的魯迅也耳聞臺靜農在青島“又受人氣”,很是感慨。[26]總之,在山大任教的開端階段,臺靜農遇到了一些坎坷。但陳垣的勸慰也在產生作用,開學一周后,臺靜農已經感到青島“秋高氣爽,遠非南海濱熱濕可比”,而山大的學生也“尚沉靜,似無囂張之氣”。[27]這表明,他大致度過了最初的心理磨合期。

    從與其有一脈相承關系的國立青島大學的成立算起,此時的山東大學不過短短6年的辦學時光。經歷了由青島大學改名的風波,又疊遭幾次學潮,學校算是暫時獲得了一段難得的安定。據臺靜農觀察,“此校無文學院,僅有國文、英文兩系,全校學生四百余人,國文系學生六十余人”[28],規模不大。

    臺靜農1936-1937學年所授課程,《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記為詩經、中國文學史、歷代文選等,其實不甚準確。

    據原始材料,他承擔的必修課有四門:論理文甲及習作B、論理文甲及習作C、中國文學史、經書攻讀(詩經);選修課也有一門: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其中,論理文甲及習作B、C的授課對象分別是“理一”和“工一”,即理學院一年級和工學院一年級,可視為今之“公共課”;中國文學史、經書攻讀(詩經)和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授課對象則分別是中國文學系的二、三、四年級,屬于“專業課”。以上各門課程的學程設計都是一年。[29]1936-1937學年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安排顯示,三門“專業課”的修習學生數是27人、5人、16人。[30]

    《本校廿五年度各系學程一覽》,《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65期,1936年10月19日

    這里尤其值得著重指出來的,是臺靜農在山大開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選修課,課上有16名學生——這一點,似乎學界此前尚無人提及。史闕有間,這門選修課的授課內容,已經無法確知。但選課情況倒是不妨推敲一二。

    細究起來,這門課的16人不都是四年級學生,中有5名低年級生。[31]要知道,1937年山東大學中國文學系的畢業生,一共是24人[32],也就是說,這門課接納了近半數的四年級生,以及部分低年級的選修者。

    再看看中國文學系其他老師的選修課:欒調甫的一門名學,各年級均可選修,有5位學生,一門經學史,二三年級選修,有2位學生;顏實甫的一門哲學概論,二三年級選修,有3位學生,一門西洋哲學史,三四年級選修,有5位學生;聞在宥的古文字學,三年級選修,有3位學生;姜忠奎的儒學研究,四年級選修,有12位學生。很清楚,臺靜農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課,吸引力還是很大的。應該是新文學作家這一身份給這位山大“新人”帶來了某種“光環”。

    作為老師工作的一部分,臺靜農也承擔了中國文學系畢業生論文的指導。他名下的4位學生及其論文題目分別是:王瑭:《碑傳集藝文目》、王維卿:《國風研究》、丁寶鈞:《詩序史征》、張毓璉:《短篇小說結構之原理》。[33]當時全國的中國文學系,就“主流”情況而言,古典方面的研究被視為最有學術含量的正途。新文學作家進入學院,無論主動被動,大都要適應這一潮流才可立足。處此背景下,在山大所有畢業生齊刷刷“古色古香”的論文選題里,張毓璉的《短篇小說結構之原理》最為特別,它是唯一非古典的題目。如果不是臺靜農這樣的老師,很難想象會有這種題目的論文出現。新文學作家臺靜農在學院中的獨特位置,通過這一現象再次微妙地彰顯出來。

    1930年代坐落于青島的國立山東大學校門

    事實上,課堂教學、指導論文而外,臺靜農完全不避諱自己作為新文學作家的這一重社會角色,他與學生基于新文學創作和研討的課外互動也十分頻繁。雙方互動的主要媒介,是中國文學系的國文學會。

    國文學會成立于臺靜農到校的一年之前。1935年下半年開學時的迎新會上,中國文學系同學“感過去相互間甚形散漫,且失切磋琢磨之機”,故醞釀組織一個團體,溝通感情與學術。成立大會在10月8日召開,“議決每兩星期請本校教授或校外學者舉行學術講演一次,藉為課外之進修”。[34]

    應該說,剛成立的那個學期里,國文學會活動還是積極而出色的,先后在此亮相的都是名家:

    可到下一個學期,這個團體的消息不復見于校刊,大有偃旗息鼓之虞。

    1936年下半年一開學,國文學會迎來了改選,徐中玉[36]成為常務干事。會務也大加刷新:一是計劃“出版會刊,內容偏重文學理論之探討,限最遲在二十六年元旦前能出版一冊”;二是“鑒于往年單憑一二小時之講演,不能獲得實際利益”,改設新文學、經學、諸子、詩詞、語言文字、史實等不同組別的研究會,“每組均聘請系中教師分別擔任指導,嚴定研究規程,與實施之步驟,冀于正課之外,再能增進知識聯絡友誼”。各位同學,可根據自己時間分配情況,就“性之所近”選擇加入,最少一組,最多三組。[37]

    研究會很快陸續組織起來了,確實是“聘請該系主任教授及講師等參加指導”。在“踴躍參加”的老師名單中,出現了臺靜農的名字。而且值得一提的是,中國文學系老師外,外國文學系的葉石蓀(葉麐)和周學普,也赫然在列。[38]

    就在臺靜農逐漸融入山大的教學環境之時,從上海傳來了魯迅逝世的消息。國文學會迅速作出反應,先在10月31日的《青島民報》上編輯了一期“魯迅先生追悼特刊”[39],又于次日隆重舉行了追悼大會。會上第一個發言的是徐中玉,這應該跟他國文學會常務干事的身份有關。第二個發言的,就是臺靜農。為何如此安排?報道中明確點出,“臺氏為魯迅先生之至友”[40]。他用“極其沉痛深邃”的敘述方式,將“凡魯迅先生之愛好,計劃,與尚未發表之著述及其思想上所受之刺戟與影響等,大半為普通人所不知者,皆詳為追述,并將魯迅先生對于近代文藝之貢獻,提倡新文學之努力與愛護青年之誠意,竭力推崇”。[41]隨后,中國文學系的代理系主任施天侔、外國文學系的葉石蓀、中國文學系的顏實甫,也陸續登臺表達了對魯迅的敬意,所言皆很有見地。[42]

    臺、葉、顏三人在這次追悼會的同臺發言還只是序幕,此后國文學會新文學組的座談會上,他們三人更是經常聯袂出場:

    無論是活動的頻密,話題的廣泛,還是討論的熱烈,新文學組座談會的成績都稱得上優異。有必要特別指出來的是,山大校刊有關新文學組座談會的所有報道,臺靜農幾乎從未缺席。他對這一活動的參與熱忱,自毋庸辭費。相應的,歷史研究組的座談會,他也參加過,透露出進入“主流”學術場域的身份轉型的信息,但僅一次而已。兩相比較,輕重之別,不言而喻。

    與座談會的活躍相比,國文學會計劃中的會刊,遇到了一些困難。“一冊”云云的措辭,意味著會員們設想中的這份刊物應該是以單行本的形式面世。這一意圖未能實現。作為一項補救措施,會員們在《青島民報》上開辟了一個“新地”副刊,“凡本屬會員每月至少需供給稿件一篇以資練習寫作技能之普遍”。顯然這個“本屬會員”的說法,不是指國文學會全體會員,它所面向的,只可能是“新文學會”,即國文學會的新文學組,這份副刊的定位很明確——“新文學會周刊”。[44]

    有課程,有社團,還有發表作品的陣地,新文學在山大師生那里獲得的關注程度以及開展程度,引人矚目。考慮到這一因素,就無怪乎臺靜農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選修課頗受歡迎了。當然還應該說,他的入職和教學活動,本身也推動了山大部分學生對新文學的偏好。在他此前此后的從教經歷中,這種經驗似不多見。

    根據目前掌握的材料,《青島民報》的“新地”副刊自1936年11月20日創刊,至1937年6月25日停刊,一共發行了30期。[45]欲了解山大學生新文學創作的水準與風格取向,這是一份必不可少的材料。[46]

    臺靜農也在這份副刊上有過亮相。“新地”第2期(1936年11月27日)的頭題文章是《寫作小言》,署名“博簡”——可斷為臺靜農的筆名。臺靜農,字伯簡,“博”與“伯”音通;他又是新文學會的指導老師,別人不可能在“新文學會周刊”冒用他的名字。這篇文章系出自臺氏之手無疑[47],而且臺靜農的各種集子都未收錄,其他研究者也未注意到,當是一篇佚文。

    在這篇文章里,臺靜農十分鮮明地表達了他對寫作態度的看法,那就是應該努力去“觸著社會的真實”,而非“為了高興拿起筆來玩玩”。何謂“時代的真實”?他強調的是“血淚”、“呼號”、“抗爭”、“滅亡”等方面。拒絕游戲文字,拒絕粉飾太平,臺靜農宣示出一種堅定、清醒的現實主義立場。更重要的是,這種立場還植根于他自我拷問的激切沖動與自我更新的強烈期待,即只有“將這古老的民族所遇見的不幸的命運,真切的展示在我們的面前”,才可以“使我們反省,使我們努力,使我們如對著鏡子發現了自己”,進而“拋棄掉我們一切的丑惡,邁步踏進我們的新生的道路”。

    因為篇幅不大,臺靜農的這些見解未及充分闡述,或者也不一定多么深刻;但誠所謂“歷劫終教志不灰”,如果注意到他此前為這種文學信念所遭遇的坎坷、付出的代價,那么,他的持守有故便不由得令人肅然起敬。后來者若想了解山大時期臺靜農的思想狀態,這篇短文提供了最直接的依據。

    更重要的是,這篇文章雖短,但可能是臺靜農唯一一次正面申說個人新文學觀念的文字。赴臺以后,因為環境關系,他對早年經歷諱莫如深,這不必說了;即便在積極從事新文學創作的那段時間里,他也極少單獨成文陳述自己的文學理想——只在兩部小說集《地之子》和《建塔者》的“后記”里有一些零星的表露。從這個意義上講,山大時期的臺靜農盡管在創作上沒有什么大的收獲,但通過這篇短文發表了他的文學宣言,也像是為他的文學活動做出了某種總結。

    除自己撰文,臺靜農也跟其他指導老師一道,鼓勵學生“于努力創作之外,再努力試作文藝批評之文章,取極嚴正之態度以作公平之認識為原則,而文字亦以清晰雋永不必過于輕索(應為“輕率”——引者)乃是”。[48]總起來看,“新地”副刊上為數不少的作品是圍繞著社會的黑暗面展開,青年人出路艱難、階級壓迫、民族受辱等等話題,均有所呈現。當然不能將此悉數歸功于指導老師在學生中間的影響,可至少可以說,在現實關懷方面,雙方心意相通。待刊物運營半年多,檢討創作成績時,同人認為“無論內容或技術方面皆日臻富麗備極可觀”,于是“對此小刊物之前途甚為興奮,希望將來能逐漸擴充,隨年級以俱進”。[49]“戲臺里的喝彩”固然不能輕易當真,毋寧說,這些措辭更反映了新文學會師生間的相近的思想傾向和融洽的氛圍。[50]

    三 人際交往及其余響

    1937年夏,朋友邀請“自離北平后,也時有流落異地之感”[51]的臺靜農重返舊京度暑假。他先乘膠濟線到濟南游覽一番,于7月4日回到了魂牽夢縈的北平,但旋即聽聞了盧溝橋事變的消息,并開始了“始經喪亂”的人生歷程。山大也已是自身難保。漫無頭緒的流離轉徙之后,它損失了絕大部分校產,也失去了大多數的師生,到1938年2月最終在四川萬縣奉令停辦,成為“抗戰爆發后唯一停辦的國立大學”。[52]臺靜農在山大的工作生涯,就此猝然中斷。

    這個時候,“上海失守,去廈交通益形困難”,即便手握廈門大學的聘書,臺靜農也沒辦法赴任。[53]在兵荒馬亂之際,對他的個人去向產生了非常直接的影響的,正是他在山大建立的人際關系。

    首先是葉石蓀。沒有證據表明臺、葉二人山大共事之前就相識,他們1936年下半年同期到山大工作,雖一在外文系,一在中文系,卻共同出席了魯迅追悼大會,在新文學會的座談會上,更是有臺也必有葉,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臺靜農“老家皖西即刻面臨戰火”之時,已經轉任四川大學教授的葉石蓀,“再三來信”力邀好友入川,并安排他“寄居白沙”,由自己的岳父鄧?仙“照顧一切”。[54]盛意自是可感。

    于是,1938年秋,臺靜農攜家抵達四川的江津縣白沙鎮,安頓下來,開啟了“華發江鄉住九年”[55]的生活。不久,他當年在青島認識的另一位朋友——老舍,來信了。

    與葉石蓀不同,臺靜農和老舍的相識,不是起因于山大共事。當時臺靜農是剛剛到山大就職,而老舍卻是剛剛從山大辭職,“決定在青島住下去,專憑寫作的收入過日子”。老舍“作職業寫家的第一炮”,是《駱駝祥子》。[56]小說在《宇宙風》連載時,臺靜農就讀到了,很是喜歡。經久居青島的朋友引介,他們相識而交往起來。[57]

    臺靜農對這段經歷的追憶,不乏幽默色彩,文章題目也開玩笑般地寫成“我與老舍與酒”,仿佛他們是酒肉之交一樣。這當然反映了兩人相處的輕松愉快;而事實上,他們曾經一起喝過的青島當地的一種“苦老酒”,確實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到老舍兄時,便會想到苦老酒”。[58]后來漂泊到臺灣,再次品嘗到苦老酒“隔了很久而未忘卻的味兒”,還“借此懷想昔年在青島作客時的光景”,“不免有些悵惘”。[59]說到底,酒事跟人事本就無法分開。在有心的朋輩讀來,對這種色黑、焦苦而又充滿鄉土風的飲品的欣賞,簡直“可以看作靜農先生的審美論”。[60]

    一別經年,如今老舍是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簡稱“文協”)的總務部主任,成了這一團體的實際負責人。[61]他給臺靜農寫信,不只是敘舊,還帶有明確的工作意圖,請老朋友“出席魯迅先生逝世二周年祭報告”。[62]遠道馳函相邀,這位文協“當家人”對臺靜農和魯迅的密切交往肯定心知肚明。由于這一機緣,風塵仆仆、行裝甫卸的臺靜農趕赴重慶參加了紀念活動,并在發言基礎上完成了一篇長文《魯迅先生的一生——在重慶魯迅先生逝世二周年紀念大會的一個報告》,盡情發揮了對精神導師的闡述和頌揚[63]。種種原因,雖交往頻密,可臺靜農所寫的魯迅專題的文章,其實數量非常有限。如若不是老舍的邀約,臺靜農未必會留下這篇文字。

    另一方面可以看出,這次活動意味著臺靜農在大后方的首次亮相,他就此較為順利地融入抗戰后重新組合之下的文壇氛圍。他的小說、雜文等作品源源不斷地在《抗戰文藝》、《理論與現實》、《中蘇文化》、《新蜀報·蜀道》等重要報刊上發表出來。次年4月,文協舉行理事改選,他被選為候補理事。這自然是他的文壇地位的一種反映。

    參加魯迅逝世紀念活動,已經讓臺靜農頗有收獲,返程時,他又意外地初會陳獨秀,由此展開了一段帶有傳奇色彩的交往。這一佳話,已為人們熟知,無需重復。此處想強調的是,在此過程中承擔橋梁作用的,是他在山大結識的另一位朋友鄧仲純(鄧初)。

    在臺靜農的回憶里,他一邊說自己的父親當時“因事在江津”,一邊說在參加完活動的次日“搭船先到江津,下午入城,即去仲純的醫院”,可知他從重慶回到江津,主要目的只是省親和訪友,與陳獨秀相見自是不在計劃之內。到了醫院才知道,他的父親、鄧仲純和陳獨秀都在鄧家,這是他與仰慕已久的陳獨秀首次相見。[64]

    有關鄧仲純的生平,可靠的材料似乎比較少。他和山大的淵源,肯定比臺靜農深多了。1930年國立青島大學正式成立的時候,他就是校醫。[65]中間學校歷經動蕩,易名山東大學,也換了兩任校長,直至臺靜農入職,他始終服務于此,因共事而結識。

    鄧仲純和陳獨秀的淵源,就更深了。鄧仲純之弟鄧以蟄明確提到,當年留學時,“陳仲,蘇子谷,鄧初(我的二哥),鄧以蟄,四人多年在日本東京同住一下宿屋(飧宿同供的次等旅舍)”,可謂親密無間。[66]事實上,名家之后鄧仲純是“陳獨秀的小同鄉,又是世交,自少年在一起長大的”,鄧家兄弟鄧仲純、鄧以蟄,方家兄弟方孝遠、方孝岳,與陳獨秀“同輩交游”。鄧仲純還是舒蕪(方孝岳之子,原名方管)的姑丈,方瑋德(舒蕪的堂兄)的母親又是陳獨秀的表妹……[67]一句話,安徽懷寧的陳家、鄧家和桐城方家這一支,堪稱通家之好。

    須知臺靜農也是安徽籍(霍邱)[68]。在此時的江津一所“安徽流亡子弟”組成的“臨時中學”[69]里,鄧仲純擔任校醫。所以,臺靜農通過他而與陳獨秀訂交,偶然中也蘊含著必然。戰亂歲月,同鄉之誼是安全感的來源之一,在小城江津,它將眾人綰結在了一起。

    臺靜農與陳獨秀的結識,又為老舍拓展文協工作提供了可能。1940年春,老舍到鶴山坪拜會陳獨秀,臺靜農作陪,顯然是介紹人的角色。次年12月,陳獨秀又以“油印近作短文一篇”托臺靜農轉交老舍。[70]

    隨著戰局的轉移,新文化人薈萃的大后方中心城市主要有武漢、桂林、重慶、昆明、香港等幾地。臺靜農發表作品,只能面向重慶、成都、香港等處的報刊。此時可知的兩次遠途出行,目的地都是重慶。1942年3月那次,情況不詳。1941年春天的那一次,是見到老舍了的,后者“高興得‘破產請客’”。[71]他駐留的江津,實際上相對邊緣。他一開始寄居白沙鎮,后遷黑石山,更屬于“偏遠的山鄉之地,甚為荒僻,因此《白沙草》中幾次用‘荒’字來描述生活環境”,精神上頗有“困居”之感。[72]考慮到這樣的生活和精神狀態,不妨說,在臺靜農這一時期的人際網絡之中,老舍是維持他與文壇中心關系的一個重要的中介。

    1946年10月,臺靜農抵達臺北,就任臺灣大學教授,奏出人生的另一華章。這一點,經由晚年弟子們聲情并茂的追述,廣為人知,也毋庸重述。有跡象表明,山大的教書經歷在臺靜農渡海赴臺之后或許也依稀延續著某種影響,文字上的證據,就是《中國文學系的使命》一文。

    這篇文章沒有發表過,寫作時間也不好確定,它的性質要么是“接系主任后對中文系課程所提出構想及批評之意見書”,要么是給校長傅斯年提供的決策參考[73],總之,集中體現了臺靜農對中文系辦學方向的思考——這是系主任的職責所在。文中臺靜農明確主張中國文學系負有“繼往開來”的責任,課程應注意“古文學的研究與新文學的研究并重”,學生可就其興趣所近或事實上不能兼顧的原因而擇其一;而且,這兩方面的課程還應“盡可能的與外國文學系、歷史系、哲學系以及政治經濟系溝通”。[74]

    如前文所述,對古典之學的重視,是當時大學中文系的一般情形。臺靜農這里古今之間不分軒輊的方案,從何說起?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但一個可以認定的事實是,出于首任校長楊振聲的教育理念,國立青島大學及其后身國立山東大學,一直在實踐著打通古今的學程設計[75];就其任職一年的課內外活動而言,臺靜農對這一點是有切身體會的[76]。說這對他的相關思考有一些影響,當非無根之談。[77]至于強調中國文學系與外國文學系等的課程溝通,也與青島大學/山東大學的情況若合符節[78]。外國文學系的葉石蓀本來就在中國文學系開課[79]。而作為一種“慣例”,當年新文學會座談會上臺靜農和葉、顏的共同出席,不僅奠定了他們深厚的友誼,更讓人感覺他們跨越了中外文學系的界限。[80]

    當然,受制于外部環境和師資條件,在執掌臺大中文系垂二十年的時間里,“除現代文學(如現代散文、小說、詩歌)有所增益外”,臺靜農“新舊文學研究并重”的構想“似未能實現”。[81]但那或許只限于具體建制的層面。翻讀臺大眾多弟子們對他的憶念文字,明顯能感到他在包容、提攜、激勵年輕人的創作活動方面付出的心力。

    新文學的傳統、中國現代高等教育的傳統就這樣通過潤物無聲的方式,開枝散葉。薪火相傳,此之謂也。這是新文學作家而兼大學教師的臺靜農所留下的寶貴的精神遺產。在臺靜農漫長而又異彩紛呈的一生中,國立山東大學一年的教書經歷,自有一份不可忽略的投影。

    附:

    寫作小言

    博簡

    用什么態度來寫作呢?是觸著社會的真實來寫作呢,還是為了高興拿起筆來玩玩呢?我想,這兩種態度,我們的作家都是有的,不過近年來因一時高興而走進文壇的作家,似乎越來越少了——這是進步,是好的現象。

    看見什么就寫什么,看不見什么,只好寫身邊的瑣事。這種態度,在作家自己是輕率,而對于文學則是輕視,其所以不能獲得成功的,乃是應有的懲罰!今天喝醉了酒,于是畫出一個玄想的世界;明天得不到愛人的信,于是寫出“刻骨相思”的句子。這些雖然適合于作者的偶然的感觸,然而彌補不了社會的殘酷和黑暗。時代的讀者固然不需要沒有代價的贈與,而我們的作者有時也會感到無聊與浪費罷!

    近年來,我們的作者,極方[82]減少了浪費與空虛的努力,這是價[83]得慶幸的,他們的筆已經觸著了現實,即使有深淺之不同,畢竟不是沒有代價,畢竟將時代的真實映在紙上了。如果我們常常留心近年來的作品,一定了解了許多從未夢想到的事態——有如奇跡,這奇跡所告訴我們的有血淚,有呼號,有抗爭,有滅亡!為什么盡是這些,我們知道這肥土上不是生不出花朵來,然而花朵是將來的事,現在的只有荊棘!看看我們的農邨,看看我們的都會,看看在異族鐵蹄下的,我們這里不是只有血淚與呼號抗為[84]與滅亡么?我們沒有權利要求我們的作家在他們的作品里給與了更好的東西,我們止配要求他們將這古老的民族所遇見的不幸的命運,真切的展開在我們的面前,使我們反省,使我們努力,使我們如對著鏡子發現了自己!

    我們能夠發現了自己,才能夠拋棄掉我們一切的丑惡,邁步踏進我們的新生的道路!

    注釋:

    [1] 羅聯添:《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臺灣學生書局2009年版,第410、427頁。

    [2] 羅聯添推測,這可能是因為臺靜農在廈大“有二年教授聘約”,故合并言之。(《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臺灣學生書局2009年版,第225頁)但羅氏同書又寫明臺靜農在廈大的待遇是一年一聘,故“二年教授聘約”之說,語意略顯模糊。

    [3] 此信見黃立斌:《新發現檔案里的臺靜農佚信七通》,《魯迅研究月刊》2021年第3期。抗戰全面爆發以后,國民政府教育部于1938年初出臺《戰區專科以上學校教員暨學生登記辦法》,目的是認定資格,以給流離于大后方的師生提供救濟,恢復教育秩序。

    [4] 羅聯添所著《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裒然巨帙,于臺氏生平資料搜羅宏富,而對山大這一段,也著墨甚少。

    [5] 羅聯添:《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臺灣學生書局2009年版,第214頁。

    [6] 北大研究所國學門的情況,可參看陳以愛:《中國現代學術研究機構的興起——以北大研究所國學門為中心的探討》,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7] 羅聯添:《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臺灣學生書局,2009年,第133頁。

    [8] “我是援庵先生的學生,他約我為輔仁的講師,出我的意外,當然是我的幸運。”(臺靜農:《北平輔仁舊事》,《龍坡雜文》,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118頁)陳垣,字援庵。

    [9] 葉孝慎:《燃燈人之殤——說臺靜農研究中的空洞或盲點》(《現代中文學刊》2020年第2期)對臺靜農三次入獄的過程有詳細的梳理。

    [10] 臺靜農:《金陵病中書感》,《白沙草 龍坡草》,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118頁。

    [11] 魯迅:《350218致曹靖華》,《魯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89頁。

    [12] 魯迅:《350218致曹靖華》,《魯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89頁。

    [13] “北方情形如此,兄事想更無頭緒……”(魯迅:《350624致臺靜農》,《魯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87頁)“兄事”有注釋:指臺靜農被捕出獄后正在謀求大學教職的事。

    [14] 魯迅為臺靜農的教職曾探聽過暨南大學的意向,沒有成功,見魯迅:《350722致臺靜農》,《魯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06頁。

    [15] 魯迅:《350722致臺靜農》,《魯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05-506頁。

    [16] 魯迅:《350811致臺靜農》,《魯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19頁。

    [17] “一次臺先生自廈門回到當時北平接家眷,我在--個下午去看他,他正喝著紅蒲桃酒。這以前他并不多喝酒,更不在非飯時喝酒,我幼稚地問他怎么這時喝酒,他回答了兩個‘真實不虛’的字:‘麻醉’。”(啟功:《平生風義兼師友——懷龍坡翁》,陳子善編:《回憶臺靜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6頁)

    [18] 羅聯添:《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臺灣學生書局,2009年,第222頁。

    [19] 羅聯添:《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臺灣學生書局,2009年,第225頁。

    [20] 《臺靜農致胡適》(1936年12月21日),《胡適來往書信選》(中),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645-646頁。原信手跡見耿云志主編:《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第24冊),黃山書社1994年版,第750-752頁。

    [21] 《臺靜農致胡適》(1936年12月21日),《胡適來往書信選》(中),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646頁。

    [22] 《臺靜農致胡適》(1936年12月21日),《胡適來往書信選》(中),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645頁。

    [23] 陳垣致臺靜農信(1936年9月21日),陳智超編注:《陳垣往來書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381頁。“吾京兆”顯誤,應為“五日京兆”。

    [24] 臺靜農復陳垣信(1936年9月27日),陳智超編注:《陳垣往來書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382頁。

    [25] 或許也跟他只是從廈門大學請假一年,不曾完全離職的狀態有關。

    [26] “農往青島,我方以為也許較好,而不料又受人氣,中國雖大,真是無處走。”(魯迅:《361017致曹靖華》,《魯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71頁)

    [27] 臺靜農復陳垣信(1936年9月27日),陳智超編注:《陳垣往來書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382頁。據山東大學“民國二十五年度校歷”,9月21日暑假結束,16-19日注冊報到,21日開始上課。(《國立山東大學二十五年度一覽》,國立山東大學1936年編印,第1頁)

    [28] 《臺靜農致胡適》(1936年12月21日),《胡適來往書信選》(中),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645頁。這時的山大無文學院,但有文理學院,下設中國文學系(臺氏信中的“國文系”)、外國文學系(臺氏信中的“英文系”)、數學系、物理學系、化學系、生物學系;代院長是湯騰漢。(《文理學院學則》,《國立山東大學二十五年度一覽》,國立山東大學1936年編印,第21頁)

    [29] 《本校廿五年度各系學程一覽》,《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65期,1936年10月19日。根據這份課程表可知,文理學院只是文學院和理學院的簡單疊加,實際排課時是分開對待的。

    [30] 《國立山東大學二十五年度第一學期學期試驗科目時間表》,《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78期,1937年1月18日。按照同期所載《國立山東大學學期試驗辦法》,“各學程于學期考試時,由應擔任本學程之教員親臨監場;并由各系主任輪流監場”。據此,《國立山東大學二十五年度第一學期學期試驗科目時間表》開列的每一科考試人數,就是上課的人數。又,本期刊物的刊頭誤作177期。

    [31] 1936-1937學年第二學期期末,按照學校安排,畢業生的考試與其他年級分開,提前舉行。《國立山東大學第四屆畢業試驗科目時間表》(《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94期,1937年5月31日)里,中國現代文學研究課的考生有11人;低年級的《國立山東大學二十五年度第二學期學期試驗科目時間表》(《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97期,1937年6月21日)中,中國現代文學研究課的考生有5人。合計共16人。

    [32] 名單可見《布告(字第五五號)》,《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97期,1937年6月21日。

    [33] 《本校本年四年級畢業論文(續)·中國文學系四年級生》,《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70期,1936年11月23日。

    [34] 《中文系同學成立國文學會》,《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28期,1935年10月21日。

    [35] 材料來源:《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四次講演,刊物失記。

    [36] 《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83期(1934年8月20日出刊)上的《國立山東大學通告》,公布了新生名單,中國文學系一年級新生的正取生有17人,徐中玉名列其中。至1936年下半年開學時,讀三年級。又,國文學會的籌備工作,徐中玉就已有所參與,見《中文系同學成立國文學會》。

    [37] 《國文學會近訊》,《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63期,1936年10月5日。

    [38] 《中文學系學生組織自由研究社》,《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67期,1936年11月2日。

    [39] 特刊署“國立山東大學國文學會編輯”,發表的文章有周學普的《追悼魯迅先生》、葉麐的《一個力的人格》、徐中玉的《敬悼魯迅先生》、軒的《從讀雜感見到的魯迅先生》、蔡天心的《魯迅先生事略》、吳綪的《永久紀念》。

    [40] 《國文學會追悼魯迅先生》,《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68期,1936年11月9日。這一說法并非夸大。有學者據魯迅日記統計,11年半的時間里,臺靜農拜訪魯迅39次,致信74封;魯迅訪問臺靜農9次,復信69封。(商金林:《以小說參與時代的批評和變革——論臺靜農的<地之子>和<建塔者>》,《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3期)魯迅與臺靜農交往時間之長,過從之密切,即此可見一斑。

    [41] 1936年11月1日臺靜農就魯迅去世事致信孔另境,提到“‘山大’及‘青市文化界’有兩追悼,均于今晨九時同時舉行”,見孔海珠:《痛別魯迅》,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76—77頁。此書影印收錄了原信手跡,臺氏所用為“國立山東大學用箋”。

    [42] 《國文學會追悼魯迅先生》。其中顏實甫介紹了自己十年前將《阿Q正傳》譯成法文之經過。不知這一法文譯本是否存世。

    [43] 材料來源:《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相關報道有新文學組、新文學研究組、新文學會等不同稱謂,實為同一團體,入表時做了統一處理。

    [44] 《新文學會周刊“新地”出版消息》,《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71期,1936年11月30日。

    [45] 停刊前最后一期,標為31期,但期號編排有疏漏:無5、8期,14期重出。合并計算,共出刊30期。

    [46] 山大師生時斷時續經營的新文學刊物不少,李瑩在《從“益世小品”到“新地”——徐中玉國立山大期間文學活動轉型研究》(《現代中文學刊》2019年第2期)中有記述,可參看。又,徐中玉回憶說“新地”副刊是他跟同學蔡天心共同負責(徐中玉:《回憶我的大學時代——讀過山東、四川、中央三個國立大學的中文系才畢業》,《學術界》2001年第3期);李瑩的文章或許是據此將“新地”視為徐中玉“主編”的兩份文學副刊之一。但校刊報道提到,“新地”是“經各會員選舉蔡國政狄慶樓陳鷗三君負責編輯”。(《新文學會周刊“新地”出版消息》)

    [47] “新地”第1期的頭題之作是葉麐(葉石蓀)的短詩《暗夜》。葉、臺都是新文學會的指導老師,編輯給出的版面待遇相同。

    [48] 《新文學會消息》,《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91期,1937年5月10日。

    [49] 《本校文學系新文學會近訊》,《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98期,1937年6月28日。

    [50] 徐中玉后來回憶說,“觸動較大的是參加發起建立了‘山大文學社’,開始受到社內一些進步同學還有不少后來知是‘民先’成員和甚至已是地下共產黨員的無形影響”。(徐中玉:《回憶我的大學時代——讀過山東、四川、中央三個國立大學的中文系才畢業》,《學術界》2001年第3期)這可從側面解釋臺靜農與國文學會學生立場相近的緣由——此處的“山大文學社”應該就是國文學會,時間久遠,回憶偶誤。

    [51] 臺靜農:《始經喪亂》,《龍坡雜文》,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127頁。

    [52] 張家豪:《“地方性”國立大學的困境——國立山東大學研究(1930-1949)》,華中師范大學2019年博士論文,第150頁。

    [53] 黃立斌:《新發現檔案里的臺靜農佚信七通》,《魯迅研究月刊》2021年第3期。

    [54] 臺靜農:《懷詩人寥音》,《龍坡雜文》,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112頁。臺靜農在1938年9月24日致許廣平的信中介紹了自己從安徽入川的艱辛行程,其中也講到“友人即介紹來白沙鎮鄉里寄居”。(《臺靜農致許廣平·四 1938年》周海嬰編:《魯迅、許廣平所藏書信選》,湖南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335-336頁)

    [55] 臺靜農《離白沙口號》詩云:“平生漫說塵中老,華發江鄉住九年。”(《白沙草 龍坡草》,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55頁)從1938到1946,實為八年。

    [56] 老舍:《我怎樣寫<駱駝祥子>》,《老舍全集》第17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64頁。

    [57] 兩人的交往,在老舍日記中留下了記錄。1937年4月13日日記:“早到山大.給靜農石蓀天侔實甫送去《老牛破車》各一本。”老舍:《五天的日記》,《青年界》第12卷第1號(“日記特輯”),1937年6月。

    [58] 臺靜農:《我與老舍與酒》,《臺靜農遺稿輯存》,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97頁。老舍1937年4月10日日記有“晚飯請杜宇楊楓孟超式民吃‘朝天館’”,“飲即墨苦頭老酒”的內容,并評此舉為“侉子氣十足”。老舍:《五天的日記》,《青年界》第12卷第1號(“日記特輯”),1937年6月。

    [59] 臺靜農:《談酒》,《龍坡雜文》,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46、47頁。

    [60] 舒蕪:《談<龍坡雜文>——悼臺靜農先生》,陳子善編:《回憶臺靜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51頁。

    [61] 老舍成為“文協”實際負責人的過程,參看段從學:《“文協”與抗戰時期文藝運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的第四章。

    [62] 臺靜農:《我與老舍與酒》,《臺靜農遺稿輯存》,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98頁。

    [63] 發表于《抗戰文藝》第2卷第8期,1938年10月29日。收入《臺靜農遺稿輯存》,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

    [64] 臺靜農:《酒旗風暖少年狂——憶陳獨秀先生》,《龍坡雜文》,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250頁。

    [65] 國立青島大學正式成立于1930年9月。據《二十年度國立青島大學一覽》(青島大學編印,1931年)所收“職教員錄”,鄧初的到校年月是“十九年八月”。又,很多材料說鄧初畢業于“日本帝國大學”;據此“職教員錄”,他是日本千葉醫科大學醫學士。

    [66] 鄧叔存(鄧以蟄):《癸酉行笥雜記》,《大公報·文藝副刊》第16期,1933年11月15日。陳仲,即陳獨秀。蘇子谷,即蘇曼殊。此文回憶了留日時的往事,也記述了作者赴南京探望獄中的陳獨秀的情形。陳長鄧十二歲,“少年的小友鈍生”對老大哥誠摯而熱烈的友情浸透于字里行間。

    [67] 舒蕪:《佳人空谷意 烈士暮年心——讀陳獨秀致臺靜農書札》,《書城》1997年第4期。鄧氏兄弟的先祖為清代書法篆刻大家鄧石如。《癸酉行笥雜記》也講到,鄧以蟄探視陳獨秀時,后者專門向他問起鄧仲純的近況。

    [68] 陳獨秀的兩位高氏夫人也是霍邱人。

    [69] 臺靜農:《酒旗風暖少年狂——憶陳獨秀先生》,《龍坡雜文》,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250頁。這所學校,是安徽第二中學,1938年9月成立于四川江津德感壩,“收容撤退四川之安徽省公私立之中等學校員生”。次年4月改名國立第九中學。(《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商務印書館1948年版,第385頁)

    [70] 羅聯添:《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臺灣學生書局2009年版,第281、341頁。

    [71] 臺靜農:《我與老舍與酒》,《臺靜農遺稿輯存》,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99頁。晚年他也有《懷老舍兄》詩記此:“渝州流離曾相聚,燈火江樓月滿尊。”(《白沙草 龍坡草》,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99頁)

    [72] 賴佩暄:《論臺靜農舊體詩中的情志、心境轉折與私人寫作:以<白沙草>、<龍坡草>為例》,《東華漢學》第22期。

    [73] 羅聯添:《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臺灣學生書局2009年版,第441頁。

    [74] 臺靜農:《中國文學系的使命》,《臺靜農遺稿輯存》,海燕出版社2015年版,第105頁。

    [75] 楊振聲的這一文學教育思路,在清華大學就有過嘗試。具體情況可參看劉子凌:《民國大學里的新文學教育實踐及其限度——以楊振聲為中心》,《東岳論叢》2019年第1期。

    [76] 山大在抗戰時期停辦后,徐中玉一度借讀于四川大學。聽了“四川的著名教授”向仙喬(向楚)、林山腴兩位老師的課,他感覺川大“學風顯然與山大不同,重在傳統”。(徐中玉:《回憶我的大學時代——讀過山東、四川、中央三個國立大學的中文系才畢業》,《學術界》2001年第3期)這也反證山大的學風整體趨新,不是那么“傳統”。

    [77] 還有,當年山大國文學會改設各組研究會,就是要求同學們“擇其性之所近,在時間許可之范圍內,選擇加入”。(《國文學會近訊》)這與臺靜農在《中國文學系的使命》里規劃的學生選擇專業的依據,也有微妙的照應。

    [78] 參看劉子凌:《民國大學外語教育與新文學的關系之一例——以國立山東大學為中心》,《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9年第10期。

    [79] 葉石蓀開設的課程有:中國文學系必修課:文藝心理學,二年級;文學批評原理,三年級;外國文學系選修課:法國文學,四年級;高級法文預修二年法文,三四年級。(《本校廿五年度各系學程一覽》,《國立山東大學周刊》第165期,1936年10月19日)

    [80] 徐中玉對這一點印象很深刻:“他(臺靜農——引者)當時并未帶家眷來,去他住處很方便。他總是那樣的親切、謙和、耐心,他和當時系里其他幾位如葉石蓀、顏實甫教授一樣,都給我留下了師生關系密切交融的深刻印象。我們討論問題常請他們來指導,還一道出去野餐過。”(徐中玉:《瑣憶靜農師》,陳子善編:《回憶臺靜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37頁)臺、葉、顏的組合確實是過于固定,以至于徐中玉事后回憶徑稱他們為“系里”的教授——實際上,葉在外國文學系。

    [81] 羅聯添:《臺靜農先生學術藝文編年考釋(附臺靜農別集)》,臺灣學生書局2009年版,第441頁。

    [82] 按,“方”應為“力”。

    [83] 按,“價”應為“值”。

    [84] 按,“為”應為“爭”。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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