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克》:二十一克的重量
“二十一克”是靈魂的重量,陳世旭以此為其短篇新作命名,或許是希望讀者能夠洗盡鉛華,拋棄俗世枷鎖,重新認識自己的初心,找到靈魂真正的價值所在。
小說聚焦于一個并不新穎的話題:權力。每個人都是向死而生的,在短短的一生中,人的價值如何實現?陳世旭給出的答案是“輕”,舍棄現代社會賦予人的權力枷鎖,帶著自己僅二十一克的靈魂,找尋它得以安放的地方——自然。
甫一開篇,作家就用老練精到的語言點明了權力對人的壓迫:“從省文化局下屬的戲劇所調進局里之后,舒學群幾乎都是最早上班、最晚下班的一個。當了局長,上班的長度拉得更長。”以時長計算人的價值,是當今“內卷”社會“公認”的法則,效率不知從何時起為工作時長讓步,似乎只要在崗位上待得足夠久,工作就能做得足夠好,對社會的貢獻就足夠大。權力固然可敬,而時長卻也盤踞在權力的頭頂,成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事實上,無論是權力,還是工作時長,種種用以定義人類價值的標準,某種程度而言都是人類的一段夢魘,是“非人”的存在。
所幸,世上尚有清醒之人,比如舒學群、舒小寧父女倆。舒學群雖名曰“學群”,卻恰恰是不合群的存在,他首先是作為一個“人”而生存和選擇——盡管這種選擇會給他帶來生活的困頓和窘迫。他堅持著一種“脫節”的思維,堅守著目前官場最缺乏的樸素與真誠;舒小寧亦名如其人,畢生追求“找我們的二十一克”,她不愿自己的人生照著父母的劇本演出,只希望有一天能成為一個“干凈快樂,樂觀開朗的老太太”。于是她選擇離職,將自我從社會背景、生活環境乃至欲望和夢境中抽離,如同百年前出走的娜拉。
小說采取相互交織的雙線結構,兩條線索共同書寫了一個互為推力的故事,讀來平淡有味,極具層次感。舒學群和舒小寧父女二人本是一體之兩面,他們的選擇,如同二人本身的父女關系,象征了人與斯芬克斯(即“非人”)二元對立范式本身發展的兩個階段。人不僅存在于這個世界,也同樣屬于這個世界,只有堅守人本身的“二十一克”,才能在“非人”橫行的塵世中承擔起土地的意義。在這個世界里,舒學群找到了“戲劇”,堅守著藝術應有的高度,而舒小寧找到了“我們的家鄉”,寄托了她曾遺落在別處的“原鄉情結”。小說結穴處,作家言道:“明天會是個大晴天。太陽照樣會升起。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他照樣會早早地起床,早早地去新單位。”——即使“照樣”生活,“太陽”也已然是嶄新的,生命在靈魂接受洗禮后更為純粹。
作品以詩意質樸的語言、從容舒緩的敘事節奏和對人物心理細致入微的刻畫,為讀者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考愛情、生活和生命本質的視角。
(陳世旭短篇小說《二十一克》,刊于《上海文學》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