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在歷史的長河中，藝術一直是人類情感和創造力的集中展現。它不僅是一種娛樂形式，更是作為文化的傳承和社會的鏡像存在于現實中。從第一個藝術作品產生到現在，一貫的經驗告訴我們，藝術創作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一群人的事。社會學家貝克爾認為，藝術是某些成員的集體活動：“許多人牽扯其中，一些人直接創作藝術，另一些人從旁協助，還有一些人（可能是很久以前或在很遠的地方的人）則在開發藝術創作所必需的現有材料和符號成分上發揮著作用。”正如一部影視作品需要編劇、導演、攝影師、演員、后期等各個工種的配合才能產生，這一切顯得自然而合理。

隨著科技的飛速發展，特別是AI（人工智能）和虛擬技術的興起，我們突然發現藝術創作似乎正處于一個前所未有的變革時刻，貝克爾認為的“藝術不是藝術家與生俱來的天才的唯一產物”的這一理念正在被擊破。So r a的誕生讓演員、攝影、燈光、音樂都可以不再被需要，只需要一段文字，就可以打破人與人的合作，使藝術家擁有更加獨立而自我的表達。雖然以So r a為代表的AI模型還有待訓練和完善，但不可否認的是，新科技的進步會導致藝術創作具有更新的形態，變革原有的合作式藝術創作模式是藝術發展的必由之路。

然而，當我們將目光聚焦于相對傳統的舞臺藝術的時候，考慮到舞臺藝術（舞蹈、戲劇、戲曲、音樂演唱會等）的獨特性及其與影視等新媒體藝術的差異性，我們不禁要思考：舞臺藝術在觸碰到新技術時會產生什么樣的變化？傳統集體合作式的舞臺藝術創作模式會發生怎樣的改變？

科技的進步告訴我們，舞臺藝術創作的智能化時代已經到來。從前舞臺藝術的各個工種必須要合作才能夠上演一臺劇目（作品），但通過人工智能，在劇本寫作上，AI可以通過分析大量文學作品和觀眾喜好數據，自動生成劇本；在音樂、舞蹈的創作中，AI可以通過分析大量現有素材，自動生成與主題和風格相匹配的音樂和舞蹈作品；在舞美設計中，AI可以提供更為精準的建議，從而營造出更加震撼人心的舞臺效果；在表演形式上，通過虛擬技術，演員可以被投射成虛擬角色而并非真人表演；在傳播媒介上，舞臺作品可以通過虛擬現實等技術進行在線傳播和展演而不再依賴物理劇場……

由此看來，當舞臺藝術創作與AI、虛擬技術進行結合,所產生的智能化創作方式將帶給創作者極大的幫助。但與此同時，藝術家合作創作的模式也在遭受挑戰。一些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分工在未來很可能被整合：舞美設計、燈光設計、演員、編劇的工作都可以通過一個名為舞臺作品架構藝術家的工種而存在并且延續。或許正如一些學者認為的那樣，AI時代的到來很有可能促使“超級藝術家”的誕生。只需要一段文字，就可以生成一段數字影視化的舞臺表演，甚至演員也可以只是一段AI生成的數字影像，藝術可以完全自由地創造他們想要的效果。

當然有人會問，這樣的作品可以被稱為舞臺作品嗎？或者是否只是一段偽舞臺作品的影像片段呢？但正如彼得·布魯克所說的那樣，空間、演員和觀眾構成了戲劇（其他的舞臺藝術也同樣）。當觀眾在AI創作出來的虛擬劇場中觀看了一場虛擬表演，并產生了與線下表演同樣的臨場感和情感共鳴時，我們可以否認這不是一場舞臺表演嗎？事實上，歌手特拉維斯·斯科特于2020年在游戲《堡壘之夜》中進行的虛擬演唱會已經告訴世界，虛擬舞臺表演早已成為事實。AI的發展無疑將會加速推動藝術家獨立構建出一臺虛擬舞臺表演。也即是說，未來的舞臺藝術很有可能是藝術家個人的意象化的產物，真正真實的或許只有承載了藝術家個人意志的影像化作品和觀眾。

從某種角度而言，這使舞臺藝術所想要展示的內容更加純粹，觀眾與藝術家個人和藝術作品的內在聯系也更加緊密和直接。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群體創作的智慧和火花將被個體的智慧和靈感所代替，那些集體的觀念和集體的經驗很可能被隱藏，而使舞臺藝術缺失了屬于人類和社會的那一部分價值與意義。更為重要的是，我們在今天依然愿意投身于舞臺藝術的原因正來源于舞臺的魅力，相較于冰冷的影視藝術，它依然是通過人的生命力而體現并且在人際間傳達的。在劇場中，人們深刻感受到思維的燃燒、沉醉的快樂以及心靈的震撼。這不僅僅只是演員和觀眾之間能量的交換，更是創作者和演員、觀眾跨越時空的審美交織的高峰體驗，三者在此時共享著同樣的經驗和人的價值意義并為此而感到靈魂上的戰栗。因此，舞臺藝術的集體創作實際是超越了表演形式和內容的“原始意象”本身。對于舞臺藝術而言，即便科技水平達到了舞臺藝術可以成為“一個人的事”的那一階段，它也將繼續并且應該永遠是“一群人的事”而并非“一個人的事”。

總而言之，科技的發展從戲劇創作、表演、觀賞到傳播和教育等各個方面都將會對舞臺藝術帶來前所未有的變革和創新，也必然將影響到藝術工作者及他們之間的合作和工作模式。當我們在擁抱新技術之時也需要注意到新技術帶來的問題，以確保舞臺藝術在科技發展的同時能保持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力求將技術與藝術完美結合，為觀眾帶來更加豐富多彩和震撼人心的藝術體驗。

（作者為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