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甘焚死不公侯
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
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
——宋 黃庭堅
春秋時晉國有位介之推,跟隨晉公子重耳(日后赫赫有名的霸主的晉文公)逃亡,不離不棄,忠心耿耿,重耳在得天下成了國君后卻把他忘了。《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記載:“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笨粗渌S從逃亡者爭功,介之推很不以為然,其母提醒:“你何不也去求功?”介之推說:“明知道錯誤卻去仿效,罪過更大。而且我既口出怨言,就不該吃國君的俸祿。”于是和母親入山,隱居到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介的封田,說:“以志吾過,且旌善人?!贝藶榻橹剖伦钤缫沧顬榭煽康某鎏帲@里的介之推是位有骨氣也有脾氣的士人。
《史記·晉世家》豐富了介之推隱居前后的情節,比如晉侯論功行賞時因幫助周天子平亂而來不及遍封所有功臣,遺漏了介。介隱居后他的隨從“懸書宮門”以謎語似的文字提醒晉侯,使其想起介之推。情節雖豐富,基本事實仍同于《左傳》,介都是“隱居至死”,沒有非正常死亡的記載。
戰國至漢代,介之推故事在流傳過程中作著加法?!俄n詩外傳》說介“割股啖君”(割了自己大腿上的肉給饑餓的重耳吃),突出了他在重耳十九年流亡生活中的忠誠,使晉侯坐江山后的“祿亦弗及”具有了忘恩負義的意味。至劉向《新序·節士》,情況更嚴重的“焚死”說出現:“(介之推隱,)文公使人求之不得,為之避寢三月,號呼期年……待之不肯出,求之不能得,以謂焚其山宜出。及焚其山,遂不出而焚死?!边@個晉文公,前半段早老型癡呆癥,健忘失憶,后半段躁狂型強迫癥,終至釀成悲劇,故事化色彩甚濃而可信度實低。
“焚死”情節出現是介之推由歷史人物轉化為傳說人物的重要節點。有骨氣有脾氣的介之推本是自己隱入山中不出,自然老死;這一來變成了將骨氣和脾氣堅持到極致,寧被燒成焦炭也不接受封賞。大約從西周就開始的仲春禁火制度也被附會成因紀念介之推焚死而“寒食”的禁火習俗。
《后漢書·周舉傳》載周舉任并州(治所在今山西太原)刺史,當地為紀念介之推,士民冬日禁火一個月,老弱幼小者每年都有因冷食而病死的。周舉作吊書祭告介之推,變革風俗,讓百姓冬天不再禁火。曹操也曾下令取消寒食習俗。由晉至唐,“寒食”習俗恢復,不過縮短為三天、一天,進而與清明合二為一,成為全國性的重要節令。作為該節令文化背景的介之推“焚死”傳說,也往往被誤讀為真實的歷史。
民間興起的“寒食”習俗蘊含著對忠誠而“焚死”的介之推的同情惋惜,詩人使用該典故則更多表達對一種風骨品節的崇仰,如“子推言避世,山火遂焚身。四海同寒食,千秋為一人”(盧象《寒食》)、“人乞祭馀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黃庭堅《清明》)等,貌似背離史實,其實不過是借古人酒杯澆自己胸中塊壘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