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我把《詭秘之主》讀完了，并且把《詭秘》的第二部《宿命之環》追到了第三卷末。一句話概括：這是我近期讀過的最龐大、最嚴謹、最具想象力的幻想文學，的確配得上它霸榜起點的成績。

《詭秘》的文評很多，我想從下面這個角度談：擇路。

整個故事建立在克蘇魯世界觀上，而克蘇魯世界的核心是混亂恐怖，強調世界的恐怖未知和人類的渺小，不可知，不可窺探，不可描述。

在此基礎上，作者愛潛水的烏賊選取了一條，非常嚴謹且柔滑的講述方式，自創了22條序列體系，做好了每一項抽象概念的具體落地，將“探索未知”和“能力升級”結合起來，知識既成就，探索既冒險，使得這條晦澀黑暗的成長道路，對角色未知，但對讀者可知。

同時，他用充足的耐心和豐沛的想象力，通過主角的成長與他的探索，搭建起了整個世界中的貨幣體系，城市地理，自然規律，歷史人文，讀下來只覺得處處皆伏筆，前后均銜接，每一個途徑都有其鮮明的角色代表和性格特征，觀感非常舒適。

當一個角色選定途徑的時候，他將經歷從9到0，逐漸從具體到抽象，從人到神的聚攏過程，他的隊友和敵人由此確定，他的經歷塑造他性格與情感，途徑成為他的升級目標，也是他最后不可抗力奔往的命運。這命運往往沒那么美好，它充斥著矛盾，你所最想要的，也許在未來，就是殺死你的兇手。

比如文中，讀者們最津津樂道的那幾條途徑：擅長教唆的魔女，死于愛情；籌劃陰謀的獵人，死于忠誠；無所拘束的旅行家，葬身旅程；看穿命運的贏家，被命運愚弄。

細想一下，這很可怕，人的命運從未把握在自己手上。

而這正是整個世界混亂瘋狂底色的體現：在所有龐大的未知面前，人力如此渺小，哪怕從人升格為神，依舊要面臨更大的無能為力。

而我單獨把“義人”挑出來，梳理他們的選擇，是因為，在一個行差踏錯便萬劫不復的世界里，行義，比作惡，更艱難。

《詭秘之主》的主角克萊恩，就是這樣一個義人。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后，烏賊先用一卷二百章的大體量，描述了克萊恩如何一邊想著回家，一邊融入這個世界。他有了哥哥和妹妹，有了一幫對他很好的同事，有照顧他的老師，每天算計著工資到手多少，晚上吃什么，怎么升級，從哪里獲取回家的信息。

克萊恩不是那種傳統網文霸氣升級流男主，他性格謹慎，愛吐槽愛碎碎念，最愛錢和美食，能舉報絕不單干，能茍起來絕不莽撞。也因此，剛開始看詭秘時我一度看不進去：“這種全西式人名地名，絮叨日常瑣事，完全找不到重點的書，哪里好看？”

直到第一卷末尾，伏筆如炸彈般逐個串聯轟響，人物命運急轉直下，前面那些日常的、細致的、悠哉的畫面，成了人生中再也找不回來的美好回憶，克萊恩就此離家，踏上了有去無回的旅程，這時候，我才知道作者為什么要這么寫。

在這段路上，安樂短暫，情誼易散，孤獨流離是一生的母題。

而真情和真善總讓人懷念。克萊恩只跟穿越后的家人相處了兩個月，從此相見再不敢相認，只剩默然思念。他只做了兩個月的值夜者，而這段經歷為他奠基：擁有超凡能力的人，要保護他人，要敢于付出，要懂畏懼，但不放棄勇敢。

他也的確是這么做的。有無數次可以選擇自保的時候，他坦然走向犧牲。他摳門算計錢，但一直在努力幫助窮人。從人逐漸成為神，他一直沒有忘記自我。

也因此，他擔負起了無比沉重的痛苦與孤獨。前路不可盼，有家不能回，過去未來皆為虛妄，就像第六卷的一個畫面：克萊恩一手撐傘，一手提燈，孤獨走在被黑暗與閃電覆蓋的曠野里。

這是做義人的代價，這是把身邊所有人，乃至整個地球的命運，都一肩擔下的代價。到結局克萊恩的痛苦凝聚猶如實質，仿佛能隔著書頁感染讀者，但他從未逃避過。

《詭秘》的第二部男主，盧米安，是義人的另一種形態表現。很多讀者都不喜歡他，覺得他比起小克來，性格模糊，沒有目標，狠心冷漠，嘴邊只掛著姐姐姐姐，看似愛發瘋，卻瘋得不夠爽快。

克萊恩是標準的守序善良，而盧米安，在混亂善良和守序邪惡之間反復橫跳。這時候就很考驗作者的塑造功力了，你要為他選擇一條怎么樣的路？

連載進行到第四卷，盧米安的塑造也逐漸清晰：他像一個被人類撿到的野蠻孩子，從狹窄的視野里，逐漸窺見同伴，窺見世界，望向我所能為。

在狹窄的科爾杜村里，他只能看見自己的姐姐奧蘿爾，姐姐的一言一行，對他而言都是無法預料的炸彈。也因此他封閉，偏執，不可愛。而狼孩也有長大成人的一天，他離開那個小村莊，來到了首都特里爾，逐漸接觸到更多世界，和形形色色的人。

他用一種，獵人特色的嘴賤和挑釁，逐漸找到了伙伴，幫助他人，在一場場混亂無序的事件漩渦里，找到自己該有的位置。看完第三卷再回過頭去看第一卷的盧米安，能清晰感覺到人物的成長變化，他不是不想討喜，他只是需要長大。

克萊恩和盧米安，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在關鍵時刻選擇的，卻都是犧牲與勇敢。這本書中還塑造了很多個鮮明的角色，比如掌控全局近乎全能，卻已丟失人性自我的亞當，你把他人做犧牲，他人把你做犧牲。比如一直在幫助克萊恩的黑夜女神，問起原因來，居然只是源于，那一點跨越千年的懷念。比如塔羅會的成員，各自握著主角模板，到第二部里都成了獨當一面的大人物，重擔在肩，快樂漸失，但矢志不改。

作為讀者，能目睹這些人走過漫漫長路，是幸運；作為寫作者，能從中學到作者布局謀思的每一點心得，是收獲。我們都在借優秀的文藝作品汲取營養，這是我們讀書的最大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