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永生世界》以懸疑小說的方式開篇，用一場在現實世界與主角張云溪有關的兇殺案吊足讀者的胃口。機器人保姆李蕓殺害張云溪家人的動機，出自她在這個家不被當人看，沒有獲得尊嚴，“永遠都只是一個該把活干好的下等人”。AI不再是簡單的工具，而成為擁有獨特生命行為特征的個體。李蕓不只是服從命令的機器人，她渴望被尊重并獲得認可。同時，這里也蘊含著人與AI之間的矛盾。也就是說，人對AI進行了不平等的奴役，這種奴役關系在小說中無法結束。AI由人創造，被人賦予生命，人對AI擁有占有權。當張云溪一家對李蕓不尊重和不認可時，這種情緒會一直伴隨李蕓。李蕓想要“摘掉”不被尊重的用人身份，只有讓給予她身份的人從這個世界消失。

那永生世界和現實世界一樣嗎？小說中，永生世界指靈境集團推出的跨時代產品——全球聯網的虛擬宇宙。也就是說，永生世界是一個虛擬世界。故事發生在全球聯網的虛擬人類社區，這一設定表明永生世界不僅是人類聚居地，還是地球村，將人類連接成命運共同體。永生世界里存在三種人，分別是智能AI的NPC、現實世界的活人，以及在現實世界中已經死亡的“記憶人”。這是一個死人和活人可以共存的世界。

《永生世界》這一寫法改變了人的生命周期，讓我們對死亡的理解更為深切。其實，偽戒的這一設定源于現實。當下的科技可以讓死去的明星通過AI的方式“復活”，如歌手鄧麗君和王心凌同臺演唱《我只在乎你》，男明星喬任梁、張國榮被“復活”，女明星李玟在視頻中被“復活”等等。可見，科幻也是一種現實。但偽戒在回應現實的同時，也暢想了未來，想象今后活人和已死的“記憶人”會如何共同共存。科技更新了人的生存方式，在拓寬人類生存空間的同時，亦給人類的生存境況帶來沖擊。

作為一部網絡小說，偽戒深諳網絡“爽文”的寫作套路，他用幾百萬字的篇幅記錄張云溪在不同場景中打怪升級的經歷。《永生世界》的連載具有鮮明的網絡寫作特征——一切都是為了讀者。偽戒會在每一章末尾加上一兩句話，大意是求“月票”，讀至此，讓人忍俊不禁，足可見作者的真誠。不僅如此，作者還把自己的現實生活融入小說中。這些情況增加了小說的生活氣息和真實感，也增加了與讀者的互動。小說本是虛構的，卻融入作者的真實生活；小說建構的永生世界也是虛擬的，卻真切地影響小說描摹的現實世界。偽戒在《永生世界》中建構了雙重世界，創造了一個人與機器人共存的新世界。這在無形中改寫了“現實”二字的含義，也即是說，現實不只是由事實組成，還囊括了虛擬的部分。這樣的寫作較為恰當地詮釋了什么是“科幻現實主義”。

其次，小說給人很強的代入感。關于小說人物的命名，別有深意。比如教父韋伯的名字讓我想到哲學家馬克斯·韋伯；賀老六這一名字令人憶起魯迅小說《祝福》中的賀老六；童戰這一名字讓我想到電視劇《水月洞天》《靈鏡傳奇》中的童戰；不一而足。韋伯的思想影響了很多中國人，魯迅小說《祝福》曾入選不同版本的中學教材，電視劇《水月洞天》《靈鏡傳奇》算是中國奇幻劇的鼻祖。這些陪著讀者長大的虛構人物，以相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出現在《永生世界》中，無疑既拉近了讀者與小說的距離，帶來新奇而驚喜的閱讀體驗，喚醒讀者諸多記憶，引起強烈共鳴。

在我看來，《永生世界》發現了現實觀照和未來想象的張力關系：通過對科學和技術的敘事演繹和意義建構，反映現實世界；通過想象陌生的世界，讓讀者在內在的、易被忽視的視角中，重新思考存在意義。與同題材的諸多科幻小說相比，《永生世界》不局限于對未來世界和主人公冒險旅程的簡單展示，而是上升到哲思話語的高度，對人類的存在本質和生命的終極價值，作出了極富哲理性的反思，小說的主題也在這一反思中得到深化和彰顯。《永生世界》對未來世界或異域生活的刻寫，是對現實世界與人類生命狀態的映照和折射。它以驚心動魄的故事情節和對生命意義的深度挖掘，為網絡科幻小說創作提供了一個參照。

《永生世界》并不局限于一時一地，也不只記錄一國一族，它還描寫了地球上其他的國家和民族，比如張云溪一行在探險的過程中，遇到臟血族、泥龍族、巫族，來到第三世界國家塞爾瓦城等，這讓不同國度、種族、膚色、語言的人種實現對話和交流，共同面對問題，一起迎接挑戰，體現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想。好的科幻寫作理應有超越單一民族和國家的胸襟和視野，站在后人類的立場上，對全人類的命運作出思考，對宇宙間所有生命形態的終極問題作出回應。

《永生世界》不僅討論文化、戰爭、人性等宏大命題，也關注親情、愛情、友情等人類普遍情感，這是現實主義小說不可或缺的情感維度。小說對這些內容的呈現既不失深度，又具有人之常情。比如童戰為了尋找失散多年的胞妹，進入青山神學院和超管局；張云溪為幫助童戰找回親人，鋌而走險；蒙德博士竭盡全力幫助童戰救治親人……作者對未來世界的設定和危機敘事，也沒有囿于冷冰冰的工具理性的限制，而是在深入思考和精密布局中，散發出豐盈的人情之美和人文關懷。日常生活的幽默詼諧與游戲筆墨的文本架構在小說中融為一體，小人物群像的塑造與主角光環的打造相輔相成。小說中既有硬核科技、主角光環等科幻文套路，也將人文價值作為拯救性力量，實現了傳統與現代、不同國家與民族之間的文化彌合。從這個角度看，偽戒把人類作為高等生命的技術理性和情感體驗熔為一爐，提升了網絡科幻小說的藝術水準。

你還愿意生活在永生世界嗎？其實，永生即永死，永死即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