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跑道與文學的新質生產力 ——從文學期刊走進直播間談起
1月23日,《人民文學》走進“與輝同行”直播間
2月28日,《收獲》走進“與輝同行”直播間
找尋讀者是緊要的事
2024年開年的兩場文學直播,將《人民文學》與《收獲》兩本歷史悠久但相對于其輝煌時期又沉寂已久的文學刊物再次推回到大眾視野當中,這次文學與互聯網的碰撞產生的熱度,帶來的影響令人驚嘆,已遠非“奇跡”一詞所能涵蓋。這是文學活動,也是文學現象,更是文學事件,多年后,我們可以清晰地發現,也正是從這一刻,新的文學思維被徹底激發,新的文學樣態被逐步形塑,而固化多年的文學版圖正被撬動進而重構。
當下文學是否還有讀者?文學期刊的未來在何方?我們該怎樣深度介入社會生活?這些問題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在每個文學期刊從業者的頭頂。長期以來,我們將刊物視作孩子,小心翼翼呵護著他的成長。但在刊物的“創、編、讀、評、推”體系中,“推”或許是最不被重視的“那一個”,或者說是最令人頭疼但又無能為力的“那一個”。這也直接、間接造成了其“養在深閨無人識”的現象。
當文學遠離聚光燈,從臺前移至幕后,同時,更多有吸引力、沖擊力的信息資源持續占據我們的日常精神生活,文學如何擺脫被動,主動出擊,找尋讀者,并在喧囂眾聲中努力發出自己的響亮聲音,就成了一件不得不為的緊迫事情。
中國作協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提出“新時代文學”概念,并將“積極融入現代傳播格局”列入“新時代文學”內涵的八個方面之一。“積極”是融入現代傳播格局的首要前提,對傳統文學期刊而言,融入現代傳播格局就意味著慣有路徑的“破”與新發展路徑的“立”,必須要有“融入”的強烈意識與堅定意愿,沒有一往無前的勇氣與砥礪前行的決心,“融入”只會淺嘗輒止,成為一件高高掛起的事。融入現代傳播格局是一件復雜的事,需要各方面的能力,譬如互聯網思維的構建、“破”與“立”的內容、堅守與開拓的方向,以及編發團隊的創設等等。
走進直播間的新嘗試
在中國作協領導的細致謀劃與大力支持下,在雜志社全體同仁的共同努力下,1月23日,《人民文學》雜志走進“與輝同行”直播間,開創了與互聯網頭部主播的合作先例。這是傳統文學期刊求新求變、積極融入現代傳播格局的有益嘗試與創新性舉措。一個多月后,《收獲》雜志同樣走進直播間。兩場文學直播的效果從令人期待到令人欣喜,有力驗證了文學期刊發展空間依舊存在并且巨大的事實。這不僅提升了文學的影響力,對全國文學人的信心也是一種提振。
關于文學期刊走進直播間,各方態度中有觀望有期待,也有批評。有人將此舉定義為文學的自降身價,是向網絡流量的妥協,其實這倒大可不必。文學從來都是真善美的傳遞,是與人為善的存在,文學刊物通過有效的方式深入廣大讀者內心,終歸是一件好事。另外,在大流量時代,我們無法否定流量所發揮的作用,但是流量從來都不是衡量文學品質的唯一標準,甚至不是重要的標準。
《人民文學》雜志的活動籌劃始于2023年4月22日,我們與董宇輝等面談,進行深入交流,從而達成初步合作意向;經過近半年的準備,2023年10月,我們與俞敏洪、董宇輝等再次交流落實具體細節,至1月23日直播,前后共9個月時間。
對合作雙方而言,由于尚無先例,直播效果難以預測,這就要求前期的大部分決定更需要魄力和擔當。對文學期刊而言,需要解決的問題則更多。我們對作品編發成竹在胸,但諸如直播內容、刊物定價、備貨數量、物流派送、如何加印等等看似細小的環節,都是需要一一應對的客觀困境與突如其來的現實難題。這也是文學期刊在進入互聯網領域后都必然、必須面對的事情。但也正是有了長期的籌備與準備,才讓我們能在確定直播時間后相對迅速地進入狀態,并且在遇到突發問題后第一時間予以解決。
譬如針對新疆、西藏、內蒙古、青海、海南等地快遞費過高問題,我們本著社會效益優先的原則,不計成本,首次對這些地區5000多位訂閱讀者實行全面包郵。為了避免郵寄過程中導致的破損情況,我們一方面改進包裹設計,另一方面對每本雜志進行塑封。為了提升讀者閱讀體驗感,我們設計了四季書簽,每個季度贈送一枚到讀者手中。雖然做了很多工作,但文學期刊長期形成的悠緩慣性注定無法短時間內適應快速多變的互聯網節奏,在與直播平臺的對接中,這是無法躲避的天然矛盾,還需要不斷改進與完善。
以“道路”二字貫穿直播過程
當文學期刊走進直播間,訪談嘉賓的選擇、訪談內容的設定以及言說表達的方式就顯得格外重要。文學訪談,到底要談什么?到底要談文學的哪個面向?
關于《人民文學》,我們想到了很多的關鍵詞,譬如“經典”(已有的經典和不斷生成的經典作品),“緣分”(作家和雜志的故事,作家和讀者的緣分),“生長”(經歷變為文學經驗,無名作家成為大家,各種文體共生,文學作品轉化為其他藝術樣式),“想象力”(文學質地,時代現實基礎上的飛翔,科幻向未來又尋根,是浪漫更是現實),“生態”(文學有自己的生態鏈,直播也是生態行動,生態其實是最大的文學題材)等等,似乎每一個都可以展開,但是每一個又覺得不夠開闊。最后,當“道路”一詞來到我們面前時,大家都覺得這是最恰當,同時也是最美好的詞語。關于《收獲》,我看到了對文學春天的期待;對同仁友情的暢享;對文學刊物的自信以及對文學理念的堅持。前者煦風拂面,后者歡笑不斷。兩家文學刊物都為直播平臺上的讀者呈現了一場屬于文學的盛宴。
具體到《人民文學》雜志而言,在1月23日的那個夜晚,正因為有了“道路”作為主題詞,所以才有了梁曉聲老師對自己文學之路的深情回望,他談到了很多的文學期刊,一本本,一幕幕,簇擁著他;才有了作家蔡崇達這個小鎮青年對文學的深懷感激,細致回顧文學如何改變了他的人生之路;才有了施戰軍主編對《人民文學》歷史的娓娓講述,以及他面對全國讀者表達的“尋親”心路。一切都是緩緩的,同時又是真誠、坦誠的。“道路”一詞看似寬泛,但是它卻像一個可以生出無數條枝丫的內核,向著一切敞開,又將大家緊緊聯系在一起。觀眾不僅可以從嘉賓們的訪談中回想起久遠的記憶,還憧憬著未來有文學相伴的時光。
直播的目的是什么?是尋找讀者,是建立起文學、刊物與讀者之間的心血關聯。如何建立這種關聯,所依靠的無非是“共情”二字。《人民文學》與《收獲》雜志發出的主編信,其用意也在于“以信動人,以情入心”。“我們主要是來‘尋親’的,來尋找文學的好讀者”,當施戰軍主編講出這句話時,直播間評論區出現最多的一個詞是“感動”。“尋親”一詞所激發的并不僅僅是文學人的情感,甚至是全社會的情感。當我們回頭來看,“道路”一詞是恰當的,除去《人民文學》多年來的口碑與群眾基礎以及頭部主播的影響力外,在這些基礎上生發的“尋親”,以及最終達到的“共情”,為《人民文學》雜志在當晚不到兩個小時的直播完結后,持續保持熱度,并在隨后幾天內再次售出10多萬套助力良多。
熱度過后的深思與實踐
《人民文學》與《收獲》兩本雜志在和互聯網的擁抱中迸發出強大的活力,直播所帶來的讀者數量令業界振奮。通過這樣的活動,有幾件事是顯而易見的。首先,文學的讀者還在,只是我們與他們中的很多人失聯了。其次,只要尋找到合適的渠道,文學就有破圈的機會,并且這樣的機會無處不在。還有,當下文學從業者需要不斷拋棄慣有思維。
直播的成績不能遮蔽一切。在文學期刊與互聯網、文學與讀者的雙向奔赴中,到底是雜志本身的品牌號召力,還是頭部主播的名人效應所占的比例更高?到底有多少讀者從下單購買轉化為真正打開閱讀?我想,這些都將留待時間去檢驗。可以確認的是,文學期刊與互聯網平臺之間達到了共贏,文學借助互聯網找尋到了失聯的讀者以及更多的讀者,而文學又為互聯網賦能,提升了直播平臺的文化品質。
直播所帶來的直觀問題主要有兩個方面。首先是對舊有發行體系的顛覆。直播加速了線下發行渠道的沒落,推動了刊物向線上渠道的轉向速度。與其目視自然訂戶數量的日趨下滑,不如在盡力維系的基礎上,加快建設線上發行渠道,這是一條全新的跑道。這條跑道必然要求全新的“跑者”。譬如,文學期刊的編輯在時間精力允許的情況下,也要多多登錄新媒體平臺,開設賬號,加強與讀者的溝通。在這個時代,較之以往,發行團隊的地位在提升,作用在加大,當然對他們的要求也在提高。因為突然有一天,我們發現原有的團隊已經很難適應當下的發展,傳統的發行模式必須要改變了,新媒體的矩陣必須要組建。
第二個重要方面,直播對文學刊物的編輯思路提出了挑戰。當下文學刊物的發展面臨著兩個錯位:一方面是刊物對現代傳播格局的不適,另一方面是大多數讀者并未深度參與到文學期刊的發展進程當中。這造成了長期以來的文學封閉化、圈子化,而這又反過來排斥了新讀者的進入。這變成一個無解的難題。文學期刊的從業者究竟有多了解當下的讀者?當很多讀者說讀不懂刊物發表的作品,甚至這其中有中文系畢業的讀者時,我們是否有必要調整自己的文學觀念,是否有必要踏踏實實坐下來研究研究,在這個時代何為好作品,何為經典?畢竟我們文學期刊的發展過程中,大多數時候是作者、編者、評論者聚在一起,眾多的讀者缺席太久,只有“四者”的結合才算文學期刊的良性生態。從這個意義而言,直播是對刊物的反向倒逼,逼迫我們重新審視長期以來形成的文學觀念。這和降低文學品質、迎合讀者無關。
《人民文學》近兩年在封二推出“人民閱卷”欄目,進行了走近讀者的有效嘗試。《收獲》《十月》《花城》等雜志借助新媒體的嘗試,已經在年輕讀者當中產生了一定影響。“人民閱卷”是《人民文學》的欄目,但這又不僅僅是一個欄目,它是多元指向的目標集合,也是豐富立體的內容呈現。譬如雜志上的讀者留言、“與輝同行”的文學直播、文學期刊上作者與讀者的互動等等各式活動都屬于“人民閱卷”的組成部分。接下來,文學期刊應該繼續思考如何主動展示自己,密切與讀者的聯系,從而充分展現文學的魅力,重建文學與公共生活的關系。
直播的熱度與熱鬧過后,一切又將歸于平靜。直播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傳統文學期刊面臨的瓶頸,對此,我們心知肚明。但我們知道,有許多的變化正在醞釀、萌發。從年初的兩場直播開始,今后越來越多的文學刊物將在繼續重視文學品質的基礎上,不斷嘗試擁抱各種新傳播形式,共建一條嶄新的跑道,一條充滿了未知艱難與無限輝煌的跑道。全國的文學期刊作為文學的共同體,都需要在這條跑道上持續發力,奮勇向前,讓更多好作品出世,讓文學深入讀者內心,讓刊物的品牌熠熠閃亮,或許花費的時間會很長,唯有穩中求進,以進促穩。現在,我們提出“新質生產力”,而此次直播所產生的巨大影響,無愧于新質生產力在文學領域的生動實踐。還有一點我是堅信的,在包括文學直播在內的一次次打破舊有路徑的嘗試中,“新時代文學”的內涵會不斷豐富,快速發展,最終呈現出更加迷人的文學圖景與樣貌。
(作者系《人民文學》雜志社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