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移還是平行?這不是一個問題 ——對文學刊物借力新媒體的觀察
以往很長時間里,文學刊物都在人們的文化生活里扮演了重要角色。隨著多元文化消費方式和文藝樣式的沖擊,文學刊物的銷量有所下滑,在讀者心中的分量也在減輕。面對新一輪媒介變革,文學刊物正在抓住機遇、尋求新的變化,重新喚回讀者關注。
按照張頤武教授的觀點,文學刊物對新媒體的借助可分為“平移”和“平行”兩種方式。“平移”是平臺的轉移,仍然按照紙本刊物方式運作,只是提供了更便捷的閱讀方式,例如開設微信公眾號、制作電子雜志;“平行”則是在原有文學空間之外建構了新的空間,使主題得到更深入的討論,非但沒有影響到紙本刊物的生存,還吸引更多人的關注。
傳統文學刊物大多選擇“平移”的方式,把雜志內容搬上網。先是在網上發布目錄預熱,然后增加了編者按、創作談、單篇評論等形式,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品,同時積極利用短視頻、直播來增強文學的表現力和話題度。這樣的好處一是填充非出版周期里的空白,使文學在365天里都有討論熱度;二是增加單篇作品的曝光度,讓更多作品獲得展現機會。《收獲》雜志還開發了專屬App,里面不光有付費閱讀、作家訪談、文學征文,還按主題分為“海上記憶”“一種江湖”“家之春秋”“少年滋味”等欄目,方便讀者迅速找到感興趣的內容。
為了拓展傳播渠道、吸引年輕讀者,傳統文學刊物紛紛在社交媒體上開設賬號。《十月》雜志的小紅書賬號分為編輯和作家的日常、文學活動與文學要聞、投稿訂閱指南、拒絕書荒等欄目,還有作家采訪、探店等活動視頻,與讀者熱情互動,目前粉絲數超過1.5萬。
在擴大影響力后,刊物又借助新媒體舉辦各種文學活動,例如《收獲》雜志創刊65周年慶典時,邀請了70余位作家并利用視頻號“無界文學夜”進行了直播,莫言和余華斗嘴的場景被百萬人“圍觀”,成為互聯網上的“名場面”。《長篇小說選刊》舉辦的長篇小說年度金榜網絡投票,則更好地激發了讀者的參與感、認同感。但有時傳統文學刊物對新媒體風格還難以把控,給人造成刻板的感覺,無法達到交流和傳播的有效性。
過去紙質刊物出版后才在網絡發布部分內容,如今有刊物選擇在網上首發,是一種從新媒體到紙質媒體的反向操作。《北京評論》追蹤文藝發展最新趨勢,以評論的形式與時代進行有效對話。編輯部在刊物正式出版前先推出了“北京文藝觀察”公眾號,把新媒體作為話題的發動平臺。公眾號注重策劃性和現場感,首月推送的不光有“2023文藝盤點”、評論家年度文藝之選,策劃了青年學者學位論文后記等新欄目,更有青年人的銳評,一篇名為《產能過剩時代的文學勞作》的評論指出原創文學榜單爆炸性增長背后是當代文學的產能過剩和傳播受阻,這樣尖銳的聲音在新媒體上顯得十分洪亮,倒逼傳統文學界進行反思。
“平行”探索方面的典型案例是《單讀》——不光有紙質刊物、實體書店、單讀叢書,還創辦了自己的網站、App、播客,借助新媒體對刊物內容進行不同維度的拓展。它的新媒體不是照搬雜志內容,而是圍繞主題、創作者打造專屬內容,比如對作者進行深度訪談、還原創作背景、整理互聯網的思想碎片。《單讀》的目標讀者是更新一代的年輕人,這些人天生就擁有互聯網思維,知識結構更加全面、復雜,他們勇于吸收新的經驗,對自我與社會的關系持續反思。與之相匹配,《單讀》的每一篇推送都試圖呈現年輕人的生活狀態和對世界的疑問,比如“我們的命運就沒一點支撐嗎”“在這個不確定的世界里游牧”“我們如此勤奮,只為一個正常的世界”,從標題就體現鮮明的態度,吸引年輕人閱讀,從而充當一個中介,借助文藝作品將年輕人引導進入思想的世界中,經由新媒體與公共生活展開對話。
也有一些刊物經歷了從“平移”向“平行”的轉變,比如由張悅然主編的《鯉》。《鯉》創刊于2008年,每期選擇一個既和文學相關又側重青年人成長經驗的話題進行不同形式的創作。這些主題既是一代青年的共同經驗,也是一種值得關注的文化現象。其互聯網陣地集中于豆瓣網,在上面創辦條目、粘貼內容、邀約書評、組織相關話題討論,積累了一批忠實讀者。但也因為豆瓣網過于文藝的風格,使得刊物越來越局限在文藝、生活、內心情感的狹窄趣味里,一切社會問題都以文藝的方式得到消解,與歷史、現實保持謹慎的距離。隨著讀者成長,他們不再滿足于這種極致性的情感體驗,就有人對《鯉》進行了批評:“這波女性作家過了青春期寫作,集體透著疲態,連主題書也能夠看出集體水準的倒退。愛之深責之切,因為以前喜歡過,所以現在的失望是加倍的。”
面對讀者的反應和媒介環境的變化,《鯉》開始思考如 何調整方向,醞釀從“平移”到“平行”的轉變。它不再靠渲染一種極致的情感體驗來引發共鳴,變成加強對“何為文學”的深度思考。改版后的第一期梳理嚴肅文學與類型文學如何相互影響、共同構成當下復雜且多元的文學風貌,還策劃了“伏筆計劃”征文大賽,幫一部作品從創意走向完成。《鯉》走出了過去封閉的文藝空間,勇于面對眾聲嘈雜、吸納不同意見,在傳播刊物內容基礎上還譯介全球文學信息、尋找文學與生活的結合可能,努力拓展一個青年人的文學討論空間。
無論是“平移”還是“平行”,文學刊物對于新媒體運用的根本目的在于加強與讀者的聯結。“平移”的刊物通過新媒體打開過去封閉的傳播圈層,吸引新的讀者和作者。“平行”的刊物以文學為發起點構建一個新的討論空間,并為各種聲音提供展示平臺。它們都在尋求與讀者的有效互動,不光吸引讀者還從中汲取意見、策劃選題,成為他們生活里的朋友。而這一切的基礎還是要有優質、打動人心的作品,新媒體是手段,好的作品是內核,兩者相輔相成。
文學刊物與新媒體正發生著奇妙的化學反應,不止搬運內容還根據媒介特點策劃專屬內容,從依靠平臺到將自己變為平臺。同時一些新媒體平臺在積累了大量優質的內容資源和忠實的讀者群后,也出版紙質刊物,比如非虛構平臺“正午”出版了系列叢書、“隨機波動”播客出版了MOOK《格》,把虛擬的陪伴變為實體化的“在場”,豐富了文學生態。新媒體的交互性、即時性、全球性、個性化的特點,撐開了過去的文學空間,擴大了閱讀人口,人們的眼光也不再局限于單一地區,而是放眼全球、閱讀世界。這種融合不光提升了文學刊物在讀者心中的位置,更增強了文學發展的活力,形成一種良性循環。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青年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