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軍:作家就是那個穿珠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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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法節(jié)約地寫,我的長處在于情緒飽滿、激情飛揚
記者:《雪山大地》為你贏得第11屆茅盾文學(xué)獎,這部小說也引起了文學(xué)界內(nèi)外熱議。也正因此,我覺得我們不妨轉(zhuǎn)換一下視角,從你怎樣成為這么一個特立獨行的作家說起。這么說是因為,你持續(xù)多年的寫作,雖然在題材上有所變換,譬如你寫了大量以青藏高原為背景的作品,也以你居住了二十多年的青島為背景寫了一些作品,但我覺得你創(chuàng)作的核心理念,你聚焦的議題,以及你的作品的總體特色似乎少有變換,雖然回看你寫作起始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到現(xiàn)在,各種思潮風(fēng)起云涌,但看作品,你似乎沒怎么受潮流影響。
楊志軍:可能是因為寫作的目的不一樣吧,也許我寫作初衷并不是為了當(dāng)一個作家,而是要真心實意、真情實感地表達自己。如果只是為了當(dāng)作家的話,那什么樣的作家受歡迎,我就得盡力使自己成為什么樣的作家,同樣什么樣的作品吃香,我就寫什么樣的作品。我可能不是這樣,我只是想盡可能誠實地表達自己,把自己多年來經(jīng)歷的生活、沉淀的情感、積累的思想等等,通過文字表達出來,這才是我要達到的目的。另外一個,我的目的,或者說生命目標,就是無論閱讀,還是寫作,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這并不是說閱讀和寫作有多么重要,而是說這兩個事能給我?guī)砜鞓罚侨巳硕加袡?quán)力追求幸福快樂,我也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寫作。
記者:成為作家與從事寫作這兩個事,其實并不矛盾。相比而言,你說你寫作的初衷不是為了當(dāng)作家,倒是有些特別。不管怎樣,你年輕時也還是做過作家夢的吧?
楊志軍:當(dāng)然有過。很多年前,有那么一次吧,我正坐炕上等吃飯呢,無意間看到一本書,破破爛爛的,前后封皮都沒了,我就拿起來翻了翻,原來是趙樹理的作品集,里邊有《小二黑結(jié)婚》。我就想這寫的不都是農(nóng)村生活嘛,也是寫的我在農(nóng)村里經(jīng)常會碰到的事情,那我也可以寫寫啊,這大概也能說明,我當(dāng)時希望成為一名作家吧。但這個作家的概念和我內(nèi)心里認可的作家標準不是一回事,我內(nèi)心里對怎樣才是作家其實有著很高的標準,這個標準高到我覺得自己不配做一個作家。就是以這個標準來衡量,只有我喜歡的但丁、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馬爾克斯等等,才稱得上是真正的作家,因為他們的作品能引領(lǐng)人類的精神,有時甚至是我們的指路明燈。事實上,我們現(xiàn)在寫作很少從技藝上去學(xué)習(xí)托爾斯泰,但我們還是要去讀他的作品,這是為什么呢?就是因為,在很大程度上,像托爾斯泰這樣的作家對人類精神的奉獻不可替代,他們通過他們的作品樹立了人類的理想境界,也通過他們的寫作樹立了作家的樣本。他們的作品和他們作為人的形象是一致的,他們在作品中表達什么,提倡什么,他們自己也便是什么樣的人物,如果說他們作品中的人物是像水晶一樣純粹的存在,那么他們自己也是這樣的人。這對我鼓勵更大,我就覺得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而不是成為他們那樣的作家,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只不過恰好我也在寫作,所以我成了作家,但本質(zhì)上我是想通過寫作成為那樣的人。這是個很遙遠的目標,我不可能達到,但至少我欣賞他們,我就是爬行,也是一點點接近,雖然有可能越接近,越是感到距離很遠,但這種夢想還是有的,我寫作,主要就是這樣一個狀態(tài)。
記者:你大量寫作的也是長篇作品,印象中你幾乎沒寫什么中短篇小說。
楊志軍:只能說很少吧,很少,很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其實我也很想寫好短篇、中篇,但是一寫就寫長了。為什么會這樣呢,我想寫作中短篇吧,可能更需要智慧和技巧,但我的長處不在于這上面,而是在于情緒飽滿、激情飛揚,所以我寫小說,寫著寫著就寫成了長河一樣的東西。而短篇小說是很精到的,只能很節(jié)約地寫,這我做不到,這和我的天性有關(guān)系。所以,像海明威、莫泊桑、契訶夫啊,對我沒什么影響,我就喜歡讀《戰(zhàn)爭與和平》這樣的作品。我想可能是我比較喜歡長篇作品那種宏大的背景吧,里面人和人之間、人和自然之間的那種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也很吸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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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幼稚,還有固執(zhí),是一個人建樹理想的基礎(chǔ)
記者:大體說來,也只有長篇小說才能相對完整地敘述一個人或幾個人的命運。讀你的小說,會為人物的命運吸引,也會為故事的氣場吸引,但與之相關(guān)的另一個感受是,你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敘述技巧。
楊志軍:其實吧,長篇小說吸引我的是它的氣場。雨果的《悲慘世界》,你能一口氣讀下來,就在于它氣勢磅礴。也可能因為這樣,我自己寫小說也更在意氣場,而不是敘述技巧,在敘述技巧上,我也沒有模仿過任何一個作家。還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多人說不喜歡,不喜歡他那種心靈告白,他小說里的人物一說起話來就滔滔不絕,但他真是少有的激情天才,他寫宗教信仰,那些人物向上帝告白,又懷疑上帝,那種很焦灼的狀態(tài),真是沒什么人能寫得出來。
記者:從你的小說敘述里,能感受到澎湃的激情,卻體會不到焦灼感,你的整個寫作狀態(tài)是比較明亮、比較昂揚,也比較積極的。
楊志軍:我是覺得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樣的寫作方法很好,就是一個人在屋子里懺悔整個世界,但是我的狀態(tài)算是比較積極吧,我是一個比較樂觀的人,任何時候都相信未來,就像食指在那首詩里寫的那樣。
記者:你是在骨子里相信未來,還是要求自己相信未來?
楊志軍:也不是要求,是天真幼稚,讓我固執(zhí)地相信未來吧。我覺得天真、幼稚,還有固執(zhí),是一個人建樹理想的基礎(chǔ),要是什么都看透了,理想就沒了。
記者:但也有說法,要是什么都看不透,那寫作就難以深刻。
楊志軍:但看透是很難的,真是什么都看透,那就變成李叔同了,所以沒幾個人能真正看透,一旦看透就當(dāng)不了作家,也用不著寫作了。所以我覺得深刻,是隱藏在一個人的骨子里頭的,那是背后的東西。我想,正因為我們焦慮于當(dāng)下,我們更要建樹理想,如果生活本來就是理想的,那都不用建樹了。所以并不是大家擁有什么,追求什么,你就去寫什么,這樣寫出的這個東西就有價值,而是大家缺少什么,你更要去關(guān)注,去表達。我覺得,現(xiàn)在最稀缺的就是理想信仰、道德標準,還有底線,那我就越要高揚理想主義。
記者:那你豈不是成了孤獨的理想主義者?
楊志軍:作為一個生活中的人,我是比較樂觀的人,可能是我天真吧,但所有的理想的基礎(chǔ)就是天真。上世紀八十年代知識分子身上有的理想主義,我那時候就有,到現(xiàn)在沒丟,而且是越來越強化。
記者:一般說來,作家無論寫什么都不能脫離現(xiàn)實,或者說縱使馳騁想象,最后也都得落實到現(xiàn)實上來。讀者質(zhì)疑你在長篇小說《中國農(nóng)民工》里塑造的農(nóng)民工形象就太過理想主義,不是那么真實。
楊志軍:這可能是理解有偏差,我自己是力圖很現(xiàn)實、很精到地去描寫理想主義產(chǎn)生的基礎(chǔ),對于農(nóng)民工生活的艱苦,我是不回避的。比如他們居住的房子,我會仔細描寫,會寫它是多么簡陋,但住在里面的人,實際上并不是簡陋衰敗的人,他甚至有可能是個詩人。我對那樣的生活熟悉,所以我寫農(nóng)民工,寫藏區(qū),盡管寫了理想,但指向理想的每一步都有現(xiàn)實的鋪墊,我會一筆一劃去寫出這個鋪墊,大家看到的理想主義,其實是這么來的。
記者:也就是說,理想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在一部作品里,實際上是可以并行不悖,或融為一體的。
楊志軍:有些人會把理想主義理解成反對現(xiàn)實主義,我覺得這樣理解不對,理想主義的反面是實用主義,是功利主義。就拿寫作這個事來說,功利主義的寫作是試圖用文字得到物質(zhì)上的好處,但理想主義的寫作肯定不是這樣,它是反著來的,它排斥一切目的論,除非這個目的就是弘揚理想主義本身。理想主義作家會覺得,寫作就是目的,寫作完成了,也就是理想實現(xiàn)了,他們不去追求作品之外的一切,也不去追求地位、名利,但這并不說他們脫離現(xiàn)實,恰恰相反,理想主義必須建立在現(xiàn)實之上,也只能是建立在現(xiàn)實之上。為什么這么說?那就要問問理想主義是怎么來的?不就是因為我們關(guān)注現(xiàn)實太多,卻有對現(xiàn)實不滿意,或者說關(guān)注越多,越是不滿意,才要高揚理想主義嗎。有人就要說了,理想主義是少數(shù)人的堅持,理想主義是完全個人化的表現(xiàn),那樣理解對也不對,個人主義思想,確實會對理想主義帶來很大的戕害,但我們不能不承認,理想主義又是個人獨立表達的結(jié)果。具體到我的寫作,如果說理想主義是目的,那么,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就是手段和方式吧。我盡量把這些東西結(jié)合在一起,所以《最后的農(nóng)民工》里,既有對農(nóng)民工生活的現(xiàn)實描摹,也有對人性美好的展示,我就是為了讓我要表達和彰顯的理想主義有一個堅實的基礎(chǔ)。
記者:你說的基礎(chǔ)是怎么來的?比如你塑造那么一個農(nóng)民工形象,是你在生活中看到過這樣的原型,還是根據(jù)一些邏輯經(jīng)驗去推導(dǎo)?
楊志軍:我覺得我們作家對農(nóng)民、對農(nóng)民工有巨大的誤解,這種誤解使得他們以為把普通人寫得越粗陋,人家讀了就越真實。其實不是這樣的,我年輕時有一陣在陜西支農(nóng),當(dāng)過一年多的生產(chǎn)隊長,接觸到很多當(dāng)時的年輕人,他們文化程度也不高,但第一,他們特別講衛(wèi)生,都比我講衛(wèi)生。第二,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也不是像我們理解的那么自私。我曾經(jīng)去過一個知青點,碰到很多當(dāng)?shù)氐幕剜l(xiāng)青年,有時候大家吃的饅頭少了,就有人把所有的饅頭仔細地分成小份,包括分饅頭的人,都是給自己留最小的一塊,當(dāng)時我覺得也沒什么,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從這么一個小細節(jié)里,就看出農(nóng)民沒那么不堪,雖然他們當(dāng)中有些人是下三濫,但如果我們的眼光只盯著這個,那就只能看到骯臟、不堪,當(dāng)我們的眼光善于發(fā)現(xiàn)優(yōu)點,我們就會從中看到很多閃光的東西。像我住的小區(qū),現(xiàn)在屬于市中心了,但剛開始還是邊緣地帶,我住進去的時候,就看到一個農(nóng)民工成天拉個狼狗在小區(qū)轉(zhuǎn),我就說你可以不轉(zhuǎn)啊,不要那么辛苦,他就說,那不行的,出了事怎么辦。他就是每天轉(zhuǎn),轉(zhuǎn)的時候,會把從小區(qū)樓里飄出來的那些衣服,包一塊石頭扔進去。不包石頭,扔不進去。那你想想,他其實也可以自己拿走,但他不這么干,他雖然不是把衣服送回小區(qū),找到是哪一家掉的,再還回去,但他包石頭扔這個動作,就包含了很樸素的東西,太樸素了。
包括在《巴顏喀拉山的孩子》里,我寫那個老奶奶撒鹽,高原上有些公路很陡,大雪封山的時候路上有雪是很危險的,她在那里轉(zhuǎn)山,就隨身帶一些鹽撒在路上,鹽會讓冰雪消融。她為什么這么做呢,因為信仰。你要知道,她用的不是我們網(wǎng)購,或從超市里買來的鹽,這些鹽是她花好幾個月的時間趕著牦牛去鹽區(qū)采回來的,采回來以后呢,一部分賣了換糍粑,一部分留著自己食用,就是這樣,她還能省出兩袋鹽撒在路上,完全是為的后來人不翻車,好走路。像這樣的做法,靈魂干凈到這種程度,你能說不干凈?
我覺得,《最后的農(nóng)民工》,包括我寫青島的一些作品,是有理想主義氣質(zhì)吧,我可能是用受到青藏高原牧區(qū)精神感染的那種眼光來看到很多東西,我看到的就是好的,我也希望自己寫出那些閃光的東西,我也可以把人物寫得完美無缺,我就是不服氣,很多人總是把農(nóng)民工寫得那么骯臟。這部作品出來以后,真的有人評價說它不真實,就說農(nóng)民都自私,怎么可以這樣,我不爭辯,因為我知道我的文學(xué)理念就跟很多人不一樣,還有我的文化背景也不一樣。這種基于信仰的文化背景,加上草原牧區(qū)的那種自然地理,塑造了我的心理結(jié)構(gòu),就讓我看任何東西都不一樣,都更能看到好的一面,包括我看待都市,也是很多人都說都市怎么怎么不好,但我看到的更多是感動,有時就是有一點點東西,我都會被感動。
記者:你不帶有色眼鏡,沒什么分別心,不先入為主,也就更能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但也有人認為文學(xué)就是要揭露假丑惡,你贊成這種說法嗎?
楊志軍:也不是不贊成,我是覺得文學(xué),哪怕是批判現(xiàn)實主義最大的貢獻,也不是批判,而是建樹。比如雨果就建構(gòu)一種最完美的人格,而所謂完美,不是說人不能有罪錯,而是有了罪錯就懺悔。托爾斯泰也是。所以批判是文學(xué)的其中一個功能,一個作家、一部作品可能因為多了批判性而更加深刻,但是這不是文學(xué)全部的功能,文學(xué)還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建樹。在這一點上,我可能和有些作家有不一樣的考慮,我也不否定批判,但是我覺得那是一條腿,最好的作家都是用兩條腿走路的。
3
寫兒童小說,是因為我想很純凈地去表達一件事情
記者:你寫兒童小說,是不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說實在的,剛聽到你寫這個有點吃驚,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像你這樣有著天真性情的人,就得寫寫兒童小說。
楊志軍:最開始,我也沒想過要寫兒童小說。《藏獒》出版之后,有許多孩子端著這本書讓我簽名時,我還有點惶惑:孩子們也會喜歡我的書?后來聽到一些反饋,也證實是有些孩子喜歡讀。我有個朋友是兒童出版社社長,他也可能聽到反饋吧,就非要讓我寫寫看,我說寫不了兒童小說,他說只要小說里面有小孩的角色就行,我想倒是可以試試,在他的鼓勵督促下,我就寫了《駱駝》,這部小說實際上是給逼出來的。我后來想想,寫兒童小說也有理由,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想很純凈地去表達一件事情,但成人世界是拒絕的,大家都老于世故,他們不想聽天真的人談什么,那一個作家偏偏有赤子之心,他想那樣寫,寫兒童小說就是一個途徑,后來又寫了《海底隧道》。所以,當(dāng)我有意識地寫兒童小說,也就是想更干凈、更純粹地表達自己。但說實話,雖然一些人可能認為寫兒童小說門檻低,我覺得難寫。
記者:怎么難寫?難寫在哪?
楊志軍:你看我寫成人文學(xué)能一本接一本地寫,而且篇幅都不小,但兒童小說,我也就兩三年才寫一本,而且是薄薄的一本,我也不是說沒有熱情,而是寫完一本以后,我就不知道往下得寫什么,得怎么寫了。因為你是成人,你卻要用兒童的視角寫,這本身就有很大的難度,兒童是純粹的,你得和兒童的這種純粹有個對應(yīng)吧。要是只是把自己假裝成兒童,那就會顯得很做作,達不到那種自然狀態(tài)。另外一個難度就是寫成人文學(xué),在語言上可以放開寫,但寫兒童小說,用詞量就很受限,只能用一些孩子能接受的詞,連成語都不能用。
記者:你的寫作偏偏詞匯量豐富,而且是飽含激情,你不必借兒童小說拓展市場,能以本心堅持寫下去,還真是讓人感佩。
楊志軍:所以寫兒童小說,我一般寫得很慢,只能一點一點往下寫,寫著寫著就對自己很不滿意,但都開了頭了,又必須寫下去,所以我寫《三江源的扎西德勒》的時候,就寫得很吃力,寫完后回頭看看也不是特別滿意,就放了一段時間,放了一年多吧,都不敢拿出來。后來等寫完《最后的農(nóng)民工》之后,拿出來翻看一下,感覺還可以,就用兩個月時間仔仔細細改了一遍,增加了一點東西,改完后再和編輯交流,如果他們說不行,我會一直放著。他們說好,覺得兒童能接受,會喜歡讀,我就放心了。
記者:你的兒童小說都緊扣生態(tài)問題。
楊志軍:對,像《巴顏喀拉山的孩子》也是,我是有意識的吧,我想著再寫一部關(guān)注生態(tài)的兒童小說,這樣就構(gòu)成一個三部曲。也是理想主義作怪,因為你把有些問題給大人說,他們也聽不進去,那就給小孩說,讓他們知道生態(tài)是怎么回事,所以還是想把這個主題飽滿地表達一下。
記者:寫生態(tài)和寫風(fēng)景雖然不是一回事,但要是寫不好風(fēng)景,大概很難寫出好的生態(tài)小說。你的小說比較多寫到自然風(fēng)景,也大多寫得挺好。不過相比你早年的小說,如《環(huán)湖崩潰》等,《雪山大地》里寫景無疑更加出彩,體現(xiàn)在這部小說里,你可以說把自然和人文打通了,而且風(fēng)景能反映人的情緒,也能營造小說氛圍,基本上做到所謂的“景語皆情語”。
楊志軍:可能是寫作時間長了以后,寫景能力也自然而然提高了吧。寫《環(huán)湖崩潰》的時候,我還年輕,可能寫作思路特別流暢,一寫起景色就收不住了,所以大片大片都是景物描寫,顧不上寫其他。到了后來,駕馭語言、駕馭場景的能力在不知不覺中就提高了。
記者:你是生來就對自然有很強的感受力嗎?還是會在閱讀和寫作中有意識地強化這種感受力?
楊志軍:也沒有強化,對我來說是自然而然的事吧,就是我喜歡大自然。到哪個地方,我都會先去看看周圍的山水,我比較關(guān)注這些,從理性上講,自然是文化的基礎(chǔ),所有的文化,都是由自然地理決定的,或者說是由大山大水塑造出來。青島的海洋環(huán)境決定了它是這樣的地貌,上海的山形地貌,也覺得它是現(xiàn)在看到的樣子,所以文化都依賴于自然。那么從感性上講,我又特別熱愛自然,而且面對自然,想象有時候會很活躍,但它一出現(xiàn),我也就忘掉了,只是寫的時候會想起來,過去寫過的東西是早就忘掉了。
記者:可有記筆記的習(xí)慣?
楊志軍:沒有。按說過去當(dāng)記者應(yīng)該有,但是我沒有。我也不記筆記,我是覺得深刻的東西,就印在我們的腦子里,要是沒有印在腦子里,說明這個東西沒那么重要。那些印在腦子里的東西,你寫的時候或許一下子就喚醒了。
記者:想必你腦子里還印著很多東西,等著你寫的時候喚醒。
楊志軍:我曾經(jīng)說過,文學(xué)讓人迷戀的原因之一,便是探索永無止境。作家就是那個穿珠子的人,他不斷撿到珠子,把它們穿起來,直到再也撿不到或無力撿拾的時候。我想我還會探索下去,用一切我能得到的有意義的事件和人物,來發(fā)掘人性、道德和信仰對“人”的詮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