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災難中的人間百態
船和大雨是一對經典的文藝符號,往往出現在人類需要被恕罪的時刻。在《圣經》的故事中,諾亞方舟在經歷了四十個晝夜的大雨后,保留了生命的火種。而在不思凡導演的動畫電影《大雨》中,戲鼓船在一場注定會到來的滂沱大雨后傾覆,成為被隱蛟感染的病態人類的曲終之地。
兩者的不同之處在于,諾亞方舟是希望之所,而戲鼓船是絕望之地。《圣經》中的大雨和洪水是人類不期之劫難,而《大雨》中的這場雨則是所有人都知曉會到來的一場災禍。所以《大雨》的整個故事就是一場滅世之災的倒計時,它所表現的核心就是在這場災禍到來前以及到來時的人間百態。
這其中有權貴階層柳大歡一如既往的權力任性,有底層民眾大谷子只為生存的艱苦抗爭,也有游俠柳大樂為知音朋友的堅守付出。有被毀滅力量激發了野心的老班主,有保存著良知與善心的柳子彥,也有在現實中迷失自我、在災難中反倒獲得解脫的戲班成員。
特別是在三對父子的描寫中,這種眾生百態得到了高度濃縮。唯一沒有血緣關系的父子大谷子和饅頭,卻產生了超越血緣的情感,這種樸素而真摯的情感在大谷子成為隱怪傀儡后依然被其保留,成為影片中最引人矚目的人性亮色。
與之相對比,柳大歡與柳子彥雖為父女,卻體現出對待他人截然不同的態度。前者是視人命如草芥,權欲熏心;后者則是以誠待人,愿意為他人著想。她騎著一匹高頭白馬,在這亂世中有點“堂吉訶德”般的另類。值得一提的是,柳大歡挖空心思遍尋夜翎緞,目的竟是為了補完母親的心愿,這種人性回歸的設定最終沒有令其與女兒產生真正父女般的親情互動,顯得有些可惜。
穆影之作為戲班少班主與變成一個巨型面具的老班主,體現出對待事業與人生的不同態度。老班主是保守派,控制欲極強,不愿意拓展創新。少班主則希望帶音樂走遍天涯海角,有著如其白衣一般的純情夢想,可理想最終不得不讓位于現實。這些態度在生活中也都頗有其照應。
影片體現了不思凡導演作品的一種彈性。從一開始大谷子和饅頭在村子中游走,到最終災難的降臨,實際只有不到一天時間,但影片仿佛講述了無數歲月的故事。大谷子是怎樣在戰火中將饅頭一點點養大的,一個戲團是怎樣從萬人追捧的興盛到無人問津的衰落的,代表自然的夜翎人是怎樣成為快要滅絕的種族的。整個影片是濃縮的,又仿佛是可拉伸的。
影片體現了不思凡導演作品的一種慣性。這是一種由大量想象性符號交織而生的神秘主義情緒,從《小米的森林》《大護法》《妙先生》一直延續下來。如果說一個真正成熟的動畫導演必須要有自己想象世界的方式的話,那么這些神秘符號就是不思凡想象世界的方式,某種程度上說有點像宮崎駿。人們在看他的作品之時,除了體會人性冷暖、世態炎涼以外,往往還會對那些神秘事物心生“這是什么”“這些東西為什么而存在”的疑問,從而循著這些疑問不斷追逐下去。有時,并不一定能得到答案,但這不妨礙經歷了一段很神奇的觀感體驗。
影片還體現了不思凡導演作品的一種韌性。按導演自己的話說,那是一種“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冷眼旁觀視角。如果說在亂世中絕望是不思凡作品某種悲劇韌性的話,那在絕望中找到一點希望又是導演的另一種任性。無論是《大護法》還是《大雨》,主人公身邊都有一個白色的球狀小生命,它們無聲無言,卻有著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可愛靈動,永遠不會消失和死去。或許,這就是影片中代表希望的密碼符號。只要它還在,大雨就會停歇,晴朗的天空與清明的世間也終將到來。
正因為不思凡喜愛符號語言,所以我們必須透過某些符號的設定來體會導演的心境。比如饅頭頭頂的帽子,顯然是別致的,兩個尖角斷掉了一個。就像新海誠在《鈴芽之旅》中描寫的三條腿的小板凳一般,既有一種殘缺的悲傷,也有一種挺立的傲然。一個尖角毀滅了,但另一個尖角還在,這不正是告訴我們即使面對災禍也要堅守和自強嗎?只可惜,影片中這個道具沒有那個小板凳的戲份多,沒有活起來或者發揮重要的作用,不然很可能成為一個有趣的符號型衍生產品。
《大雨》的故事雖然發生在異世界,但設置了很多現實入口,讓人很容易進入其中。比如基于江南水鄉的煙雨朦朧的綠色村景,再比如戲鼓船上戲曲、餐飲等各種非遺文化元素等等。
我們也要看到,影片開頭過多的專有名詞和術語客觀上抵消掉了這些現實親近感,它們雖然增加了神秘主義情緒,卻也抬高了觀眾理解的門檻。影片力圖在揭秘與保密中尋找平衡點,刻意留下了不少懸念和讓觀眾能夠自行發揮的留白,或許影片真的應該拉伸成一部系列片,通過更大篇幅來完整講述每個人背后的故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更好理解為什么災難會發生,為什么每個人在災難這面鏡子面前照出了這個樣子。
(作者系中國動漫集團發展研究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