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對于2023年而言，“喜劇片”表現驚艷：無論是《宇宙探索編輯部》《永安鎮故事集》等小成本喜劇片中的人文精神，或是《人生路不熟》《好像也沒那么熱血沸騰》中的浪漫情節，都受到觀眾的認可和關注。在2023這個注定不平凡的年份中，抱持希望的人們在彼此擁抱溫暖的同時，也懷揣著對歡樂的向往。2024年元旦檔上映的國產喜劇片《年會不能停！》在收獲超過5億票房的同時，也收獲了豆瓣8.2分的開畫口碑。這部小成本喜劇片上映以來成為2024年開年第一匹黑馬。其在題材選擇、風格呈現等方面，均為國產小成本喜劇片創作提供了可供借鑒的典型樣本。

與其他小成本喜劇片相比，《年會不能停！》雖然也聚焦城市平民生活題材，采取了較接地氣的創作視點，但相比《人生路不熟》等喜劇片的類型與主題雜糅，《年會不能停！》十分明確地討論了當代城市中最值得關注的群體之一——大廠打工一族面臨的生存問題。隨著國家城市化進程的逐步升級和市場經濟的高速發展，“打工族”成為21世紀標志性的城市生活群體。近年來，反映城市創業和私企員工生活的作品逐漸匯聚成中國電影美學中不可忽視的重要選材。《中國合伙人》《奇跡·笨小孩》等影片用頗具氣魄的勵志片故事模型，描繪了開放市場環境下中國創業青年群體的勵志故事。而《年會不能停！》的創作團隊在經過大量實地調研后，別出心裁地選擇了喜劇類型，從創業故事的終點描繪出市場經濟發展進程中一些平日難以察覺的側面。

對于喜劇而言，“憤怒”和“樂觀”是必不可少的創作動力。《年會不能停！》在兩者之間做出了巧妙平衡。影片選取的三個案例，分別為老中青三代城市打工人的典型：主角胡建林是我國城市發展進程中老一輩私企員工的縮影，對于新世紀以來的種種復雜的人際交往和公司運營，大鵬飾演的胡建林一竅不通，依舊保持著老派私營工廠員工的勤懇、憨厚和木訥；白客飾演的馬杰在公司里勤勤懇懇，但處事軟弱，早已被公司內的不良文化磨平棱角；莊達菲飾演的女職員潘怡然因為沒有“背景”，又心直口快得罪老員工，工作數年也仍然只是外聘職工；幾個人物成為不同年齡層觀眾群體的生活映射。影片中主要場景“眾和”集團，是自20世紀80年代一路拼殺至今的龐大企業，資本豐厚、生產力發達的同時，也存在一定的企業弊病。

影片通過充滿諷刺與巧合的故事，立體、生動地映射出當代職場眾生相。影片的故事主線采用經典的喜劇創作構型：一個從未有任何HR工作經驗的中年雇員，陰差陽錯下上演了中國當代職場版“欽差大臣+百萬英鎊”的故事。這一升遷經歷本就是一場充斥著鬧劇元素和諷刺意味的當代寓言。在這一荒唐故事中，創作者在逐一揭示職場不良現象的同時，也無處不流露出對打工人生存現狀的草根式觀察視角和強烈的情感共鳴。影片巧妙從三位不同年齡層的員工視角切入，編織了大廠職工生活的奮斗圖景。胡建林公寓窗外“人生巔峰”的燈牌，是無數當代打工者城市夢想的具象符號。

與此種對于職場生態的不平與不甘相映襯的，是片中無處不在的理想主義和樂觀精神。影片的喜劇笑料主要圍繞胡建林這樣一位“初入大廠”的老派民營企業員工與現代企業運營模式之間的身份錯位產生。經歷民營企業改制、離婚、無兒無女，至今一事無成的老員工，在一系列巧合下被調入省城“眾和”公司總部。其樂觀面對生活的態度不僅感染了馬杰、潘怡然等一眾同事，也在妙趣橫生的爆笑場面中逐漸平步青云，解決了一個個大廠公司文化下難以解決的運營問題。

現實生活中的民營企業老職員們的生活各不相同，胡建林、潘怡然等人物相較于真實生活中的萬千原型，有些做法顯得與快節奏的時代背景格格不入。一直以來，喜劇片的“理想化”情節與其現實批判意義之間的矛盾都是喜劇創作者不懈努力解決的問題。在本片中并未對上述問題給出具體答案，但影片并不避諱對于電影故事“理想化”的認同，反而對喜劇電影的“理想主義”進行了“元電影”式的探討，并收獲了良好的觀影效果：片中三位主角在天臺上對于理想主義的討論、胡建林率領同伴在趕去年會路上的不屈奔跑、影片結尾處酣暢淋漓的對于職場亂象的反擊，都在宣揚喜劇的理想化和樂觀態度的同時，成功引起觀眾的強烈共鳴。

該片喜劇手法運用純熟且有節制。扎實的人物設計、爆笑的無厘頭式喜劇笑料，輔以明快流暢的剪輯風格，使影片在舒適的觀影節奏中展開故事。影片起始目標觀眾定位相對清晰，因而大膽地采用了大量網絡、流行化的字幕設計，配合臺詞中不時出現的“互聯網黑話”，營造出青年觀眾更為熟悉的觀看環境。相較于一些“鬧劇式”喜劇電影，《年會不能停！》的人物表演則相對克制。身為主角的三人小團隊都沒有太多的情感爆發或夸張式喜劇表演。影片的喜劇效果更多依靠巧合情節或人物關系錯位來完成。只有王迅飾演的丑角式人物莊正直由于人物背景和情節推動作用等原因，表演形態需相對外放。但導演、編劇董潤年及制片人應蘿佳帶領的劇作團隊巧妙將這一人物進行了特殊的鏡頭設計——在有限的出場時間內，莊正直大多隱藏于畫面的側方或下方，且人物進光范圍較小，或場景整體打光較暗。這種設計既影射了莊正直的虛偽陰險性格，也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人物夸張化表演帶來的強烈觀感。

誠然，由于篇幅所限，片中未能對職場不良現象的內在動因進行深入探討，對于影片標題中的“年會”文化的探討也未能深入。結尾處年會上改編《我的未來不是夢》在揭露公司弊病的同時，也帶動觀眾得到強烈的情感釋放。雖然影片主要矛盾依然停留在“利益交換導致的身份錯位”，其背后隱藏的大廠體制與時代發展必然的改革要求之間的尖銳沖突并未有太多呈現，但是，即使這些諷刺和批評只是點到即止的創作嘗試，也成為國產喜劇片中難能可貴的創作閃光點。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真誠”是本片創作者尤為可敬的創作姿態，而結尾處的“希望”則是該片通過這種創作姿態傳遞出的最為突出的喜劇氣質。

（作者系深圳大學戲劇影視學院表演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