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助力”沈從文的姻緣
沈從文與張兆和
1923年,在舊軍隊中混跡數年的沈從文,受新思想的影響,去往北京求學。在這里的幾年里,他開始學習寫作,并先后發表了一批各種文體的作品,也結識了一批朋友,得到幾位長者的助益。雖然作品陸續產生了一些影響,可指望稿費吃飯還很成問題。為求發展,1927年他去往出版業較為發達的上海。在上海的幾年,他完成的作品漸趨成熟,但與胡也頻、丁玲試圖創辦自己的刊物還是不能成功,反而陷入債務泥潭。彷徨之間,覺得賣文沒有出路,又想進上海美術專科學校,跟劉海粟學習繪畫。早因編輯發表沈從文作品熟識,好助人的徐志摩聽到他的打算,不同意:還念什么書,去教書吧。此時,胡適正在上海中國公學擔任校長,聽到徐志摩的推薦,他便將只有小學學歷的沈從文,聘請到中國公學來擔任講師,主講大學一年級“新文學研究”和“小說習作”。時間在1929年6月。
在中國公學教書的情形,尤其一節課很久講不出口,待開講,又一口氣講完,時間不到只得脫逃的故事,讀者大都知道;另外是讀者也熟悉的沈從文喜歡上了自己后來的妻子,當時的學生張兆和,演繹了那段廣為流傳的追求故事。在這次影響較大的情感糾葛中,一校之長的胡適也曾出手助益。其中細節,這里我們通過沈從文及張兆和自己的文字及靠實資料,對胡適在中間發揮的作用,略微加以介紹。
沈從文進中國公學時,已經二十七八歲了。對異性,他的小說寫來似乎很懂(他當時的散文和寫的信件表現得很充分),可其中大都是想象。面對真實,他卻缺乏自信。這次在教學中,他喜歡上了俊朗俏麗的學生張兆和,竟不管不顧,對著張兆和大寫起情書來。雖然得不到回應,可沈從文的執拗氣上來,持續不斷,發信不止。他后來在一篇自己選集的序言里也記述:“這個人(指沈從文自己)已經來到大都市中,同你們做學生的——我敢說你們大多數是青年學生(指自己作品的讀者)——生活在一處。過了十來年日子,也各以因緣多少讀了一點你們所讀的書,某一時且居然到學校里去教書……機會湊巧等到對于一個女子發生愛情時,也還得昏腦昏頭的戀愛,拋下日常正當事務不作,無日無夜寫那種永遠寫不完同時也永遠寫不妥的信……”
此事在學校也傳開了,作為校長的胡適一定知道。可胡適能理解青年,也可以說理解愛情,當然不干涉,甚至還愿做成人之美的工作。
現在還留下的信函中,有胡適給沈從文的一封,是存在張兆和日記中保留下來的。當時沈從文“進攻”甚急,有人甚至傳說他因之到了幾乎自殺的地步。這樣一來,長期不回信、不搭理的張兆和也有些害怕。她便帶著沈從文給她的一大摞信函,去找到接受沈從文任職的胡適,“我本不該來麻煩胡先生,不過到了無法可辦時,而且沈(從文)先生也告訴了你,所以我敢于來請教先生。”這段張兆和對著胡適說的原話,借著當時的日記保存下來,神情畢肖,真實而信息完全。看來,沈從文不僅因為此事找過胡適尋求幫助,還把找過胡適的事告訴(也許是寫信時?)了張兆和。愛情使他希圖胡適這位新思想的先驅者助力。
好,既曰“請教”,胡適就把從沈從文那里得到的信息告訴了張兆和,并如一切樂意成全好事的人那樣,對張兆和不停夸贊沈從文“是天才”“中國小說家中最有希望的”……等胡適夸贊完了,張兆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胡適)才知道我并不愛他。這下子他不再嘮叨了……”說胡適“嘮叨”,可見他替沈從文說了不少好話。聽了張兆和的話,胡適退一步問:能否與沈從文做朋友?顯然,他希望他們能通過相處了解,逐漸發展關系,可張兆和以為,做朋友本來沒什么關系,可沈從文“非其他人可比,做朋友仍然會一直誤解下去的,誤解不打緊,糾紛卻不會完結了”。胡適不愿放棄,他“又為沈(從文)吹了一氣,說是社會上有了這樣的天才,人人應該幫助他,使他有發展的機會!”談話間,為了打動張兆和,胡適多次重復:“他(沈)崇拜密斯張倒是真崇拜到了極點。”張兆和不為所動,說這樣的人太多,如果一一去應付,簡直沒有讀書的機會了。
看了張兆和拿來的沈從文那多情的書信,胡適說,你寫信要他現在不要和你通信,或不要寫那樣感情的信。最好是自己寫封信給他,再把態度表明一下。由此可見,沈從文寫了大量的信,張兆和一封未復。
雖然沒有做通張兆和的工作,可胡適還是很高興青年來與自己探討這方面的問題。走的時候他對張兆和說:“你們把這些事找我,我很高興,我總以為這是神圣的事……”自由戀愛是新思想傳播以來對青年非常有益的成果,所以胡適總是樂于見到青年為此對他的信任。這次談話,因為張兆和的態度,使得胡適也看不出此事的前景。他隨即寫給沈從文一函,告訴他相關情況及自己的態度:“我的觀察是,這個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愛,你錯用情了。”他再次用了以前跟沈從文談話時的觀點:“愛情不過是人生的一件事(說愛是人生惟一的事,乃是妄人之言),我們要經得起成功,更要經得起失敗。”(這段話胡適不止給沈從文一人講過)他激勵沈從文:“你千萬要掙扎,不要讓一個小女子夸口說她曾碎了沈從文的心。”“我看你給她的信中有‘把我當成他們一群’的話。此話使我感慨。那天我勸她不妨和你通信,她說,‘若對個個人都這樣辦,我一天還有工夫讀書嗎?’我聽了憮然。”
胡適對張兆和的評價是:“此人太年輕,生活經驗太少,故把一切對她表示愛情的人都看做‘他們’一類,故能拒人自喜。”
張兆和找胡適的事,大約沈從文也知道了。他還是頑強地希望胡適替他給張兆和轉信,“給她的信,我不知她的地址,故仍還你。你若知道他的住址,請告我,我也許寫一封信給她。”在張兆和一方,也許聽了胡適的話,心理壓力大大減輕。以后沈從文來信,她只是閱賞,少了反感。證據之一是隨后在日記中,張兆和幾番大篇幅抄錄沈從文的來函。使得這批“情書”得到有限的珍存。(其他大量信函她一直保存著,抗戰時還專門送回家鄉。可惜盡毀于戰亂。)
后來,胡適不擔任中國公學校長了,沈從文也不愿再待下去,從學校辭職,經胡適介紹,沈從文先到武漢大學,再到青島大學任教。有一年學校寒假,沈從文到了北平,住進了胡適家中:“曾傾聽胡適長談共同的友人種種。”回到青島,他致函胡適:“適之先生:擾了太久,謝謝。車上一切還好。不過那一扇門,到后仍然把我手扎破了,也可說二等車還不是我相宜的地方。”這樣看來,胡適還親自送了沈從文上車,并看到車上門不大好的樣子。
1933年,沈從文與張兆和經過數年的愛情長跑,終于有了好的結果。沈從文親自去張家求婚,得到應允。隨后帶著張兆和,一起去了青島大學。想著“胡校長”在他們愛情中所做的工作,沈從文在給胡適的匯報信里也寫得有趣:“多久不給您寫信,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因為我已經訂了婚。人就是在中公讀書那個張家女孩子,近來也在這邊作點小事。”此時想起當年之事,沈、張還常常想起那位開明的“校長”:“兩人每次談到過去一些日子的事情時,總覺得應當感謝的是適之先生:‘若不是那么一個校長,怎么會請到一個那么蹩腳的先生?’”真貼切有趣,連兩個人的私房話都透給胡適了。
再往后,1934年11月,沈從文得子。他高興地趕緊在信中給胡適報告:“兆和已于廿日上午四時零五分得了一個男孩子,住婦嬰醫院中,母子均平安無恙,足釋系念。”張兆和是新式女子,曾經的運動員,所以產子后很快活動起來:“小母親一切滿不在乎,當天尚能各處走動。到了醫院方知道女學生作運動員的好處,平時能跳跳蹦蹦,到生產時可太輕便了。”沈從文高興地嘮嘮叨叨起來:“家中一個老用人,兆和小時即為她照料長大,現在聽說兆和又得生小孩了,因此特從合肥趕來,預備又來照料‘小姐’的‘少爺’。見小孩子落了地,一切平安,特別高興,悄悄要大司務買了朱紅,且說‘得送紅蛋!’為了讓這個老保姆快樂一點,所以當真就買了些蛋送人。”
沈從文與張兆和的姻緣,得以修成正果,胡適在此事間做了居中調解的工作,雖然他的“助力”與一般說法中的“極力撮合”還是有所不同(甚至差點起到反作用),但結局終究是好的。沈從文張兆和得以順應時代風潮,成了新思想的早期受惠者。從社會角度看,這或許是沈、張愛戀故事深一層的時代意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