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問是一本書一本書讀成的” ——新聞學家戈公振的治學之道
戈公振(1890—1935年):名紹發,字春霆,江蘇東臺人。民國時期著名報人、新聞學家、中國新聞史學開拓者。著有《中國報學史》《新聞學》等。
戈公振著《中國報學史》封面
戈公振一生奉獻新聞事業,曾先后在《東臺日報》《時報》《申報》工作,任校對、助理編輯、編輯、總編輯等職;在大夏大學、復旦大學等教授新聞課程。中國新聞史學家方漢奇評價其為“中國新聞事業史上一位不可多得的全才”。
苦學為樂,不慕近功
任職《時報》期間,戈公振回故里探親,送給侄兒戈寶權一盒積木,盒蓋內用工整的小楷寫著:“房子是一塊磚頭一塊磚頭造成的,學問是一本書一本書讀成的?!边@不僅是戈公振對侄兒的勉勵,也是其一生堅守的治學信條。
戈公振出生于“書香門第”,自幼聰敏好學,對讀過的書,皆能做到默誦。從6歲起,先后就讀于家塾、學塾和多所學校,成績始終名列前茅。23歲時,礙于經濟情況,他將讀書機會讓給哥哥,只身前往上海闖蕩,經引薦進入有正書局圖畫部做學徒,開啟“自學”之路。在書局工作期間,他白天上班,夜間讀書,不曾一刻放棄過學習。進入《時報》工作后,他亦常到青年會補習英文。其同事朱應鵬回憶說:“在他的抽斗中,時??梢钥匆娒姘吞枪悾詾樗麗鄢赃@些東西,實則他竟是用以代飯的。他自恨對于外國文字的不足,在工作之余,每天必須補習英文幾小時,他這種精勤刻勵的精神,真正可以佩服的。”之后,戈公振赴歐美、日本、蘇聯等地參觀訪問各國新聞業時,又自學了法語、德語、日語、俄語等,都能達到可交流的程度。
戈公振勤懇刻苦不僅在求學,更貫穿于治學。為了寫作《中國報學史》,他不僅常駐于徐家匯的圖書館和藏書樓查閱文獻,還廣泛求教于蔣光慈等專家學者,并力圖“訪求舊報”以考證細節。據其侄戈寶權回憶:“我記得在他的書房(同時也是他的臥室)里,有四個高大的書架,全放滿了有關新聞學的書籍和收藏著各種稀有的報刊與剪報?!彼螌W“求真”,在《中國報學史》出版后仍繼續從事修訂工作。無論何時何地,皆隨身攜帶一本“用深藍色的絲綢裝訂成”的書稿,即時勘誤、補充新材料。如訪英期間,他看到“曩日遍訪而未得之定期出版物多種”后,即寫《英京讀書記》以作為“外報”部分的補正。戈公振在《申報》資料部工作期間,文卷繁雜且不受重視,他卻自得其樂,“有功無功在人,肯勞不肯勞在我,只要我肯勞,就不管有功無功了”。話語間盡顯其苦學為樂、不慕近功之精神。
長于思考,敢于拓荒
自1916年正式踏足新聞業,戈公振駐足其間二十載,不僅作為一名全能型新聞工作者,更是一位優秀學者。
一方面,戈公振開創性將歐美“新聞學”譯作“報學”,并確立了“報學史”研究是一門學問。其所著《中國報學史》全面而系統論述了中國新聞事業發展歷程,被譽為中國新聞史研究的奠基之作,對后世影響深遠。另一方面,錨定了中國新聞史的研究內容與范式。對于何為報學史,戈公振提出:“所謂報學史者,乃用歷史的眼光,研究關于報紙自身發達之經過,及其對于社會文化的影響之學問也?!泵鞔_了報學史的研究路徑、研究對象與考察范圍。
戈公振還將治史傳統與新聞學相結合,“力求以史料勾勒一事一物的原貌”,考證搜集大量一手資料,為后世研究者打下基礎。成書后的《中國報學史》,附載圖片達150余幅,既有“殷之刻骨”“周之刻金”,也有《宮門鈔》《京報》等材料。戈公振還借外文著作廣泛了解世界新聞業與新聞學研究,該書《報紙之定義》一節,字數不過萬字卻參考英文、法文、德文等書目10余種,前瞻性地為“中國的問題”提供了“世界眼光”。
此外,戈公振任職于報社期間,不僅從事采編等業務工作,還在大夏大學、復旦大學講授報學史課程、組織報學社和講習班,更專門赴歐美、日本各國實地考察新聞業,力求將學術研究與業務工作、教學相結合,以互相促進。
為報國而治學
戈公振生活的時代,可謂近代中國史上的“多事之秋”,社會動蕩與矛盾林立。在這樣的時局下,“為報國而治學”無疑成為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堅定選擇。戈公振的治學思想與實踐也呈現出鮮明的愛國主義色彩。
在多年新聞實踐中,戈公振意識到當時我國新聞界人才短缺、職業意識淡薄,急需開展研究工作以規范新聞業。在其第一本譯著《新聞學撮要》中,他就將“治書”與我國新聞界之良性發展相連。他認為新聞學與社會各學問都有關聯,記者當把事實與學問、讀書與做事結合起來,不可偏廢。他在書中寫道:“萬一多少有貢獻于中國新聞界,那就是編者的莫大希望?!?/p>
《中國報學史》則進一步揭露了外報侵華活動,譴責了封建軍閥對報業的壓制政策,贊揚了一批革命進步報刊,鮮明展現出他的愛國主義立場。如對于一些反動的在華外報,他揭露其“為侵略鼓噪”的本質:“及經幾度戰事,窘象畢露,言論乃肆無忌憚。挑釁飾非,淆亂聽聞,無惡不作矣?!睂τ谌辙k報紙的罪行,他更是直言:“斯可忍,孰不可忍!附述于此,以當國人棒喝?!彼麑γ駠詠韴蠹埜锩袼ネ?、耽溺商娛的狀況深感憂慮,稱報紙“漸失指導輿論之精神”。他還將報紙視作“人類維持生命之血”,主張報紙應代表民意;報人則應“對于公眾及國家負責任”,講求國家利益和團體意識高于個人利益。在《中國報學史》的自序中,戈公振更是直言其治書之目的:“念光復之艱難,懔棟析榱崩之懼,操筆前驅,吾報界實責無旁貸。”寥寥數句,其愛國報國之心,可見一斑。
九一八事變和淞滬戰爭后,戈公振的思想進一步轉變,他不僅接觸馬克思列寧主義思想,也積極投身抗日救亡活動。無論是任職中國著作家抗日會、籌備抗日輿論報刊還是赴東北、蘇聯考察,戈公振始終秉持“只有盡國民一份子責任,從自己奮斗起”的愛國信念。1935年,他應鄒韜奮之邀回國籌辦《生活日報》,因旅途勞頓和疾病纏身,于該年11月不治身亡。彌留之際,戈公振說道:“在俄國有很多朋友勸我不要回來,但是國事垂危至此,我是中國人,當然要回來參加抵抗侵略者的工作?!薄拔沂侵袊恕边@五個字也成為戈公振去世前的最終回響。
誠如方漢奇所言:“他只活了45年,他的一生是短暫的,但卻是光輝奪目十分輝煌的?!碧ぷ阈侣勈聵I的二十載間,戈公振集名記者、學者于一身,其勤學不輟、嚴謹求真、一心報國的治學態度也留給后世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