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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蔣元明:我跟袁鷹辦副刊
    來源:《隨筆》 | 蔣元明  2024年01月16日08:07

    二〇二三年九月一日,一代副刊大師袁鷹先生走完了他九十九年的人生歷程。

    《風云側記:我在人民日報副刊的歲月》,是袁鷹對自己報紙副刊生涯的回顧。他在贈我這本書的扉頁上寫道:“元明同志惠正:難忘一起經歷的風云歲月。田鐘洛敬贈。”他領導、主辦副刊的最后十年,我是他的兵,是見證人之一。

    《風云側記——我在人民日報副刊的歲月》,袁鷹 著,中國檔案出版社2006年

    2020年春節,蔣元明拜望96歲的袁鷹先生。

    初識袁鷹

    一九七五年,我從南開大學中文系畢業分到人民日報社,安排去文藝部。

    記得去文藝部那天,當時的文藝部負責人老王向我簡單介紹了部里情況,就領著我一個一個去認門。評論組、美術組、副刊組……文藝部的房間大部分東臨王府井大街,鬧中取靜。

    當走進副刊組的一間屋時,里邊有三位老大姐坐著,一位老者站著,好像在說什么。老王向大家介紹了我,然后特地告訴我那位站立的老者:“這是老田,副刊組組長,你以后就在他這一組?!蔽荫R上走向前去,老田微笑著和我握手,說歡迎年輕人。他的手很厚實、溫軟,身穿咖啡色的毛背心,五十開外,神態安詳,身材富態,溫文爾雅。當我離開時,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一望,老田正目送著我,微笑著。我心里不禁一動。

    下來一打聽,這老田可不一般,大名田鐘洛。他是“文化大革命”前的文藝部副主任。一九四九年前當學生時就參加了地下黨,老革命。一九五二年從上海解放日報社調到人民日報社,辦副刊、管副刊?!拔母铩笨窟吜?。一九七五年剛從干?;貋恚匀还芨笨?,正在物色人物,招兵買馬。他還是大名鼎鼎的作家袁鷹,寫過不少詩和散文,有名的《井岡翠竹》還選入中學課本。報社上上下下都叫他老田,也知道他是大作家袁鷹。難怪他站在那里,氣度不凡,“腹有詩書氣自華”!

    組里分配我看散文、小說、報告文學等來稿。我是文學專業,在大學也寫過短篇小說,被收入集子出版過;在《天津日報》實習時發過長篇通訊,也算是專業對口。

    不久,“四人幫”倒臺了,中央派來領導小組,報社從社級到各部門頭頭全換了。老田理所當然成了文藝部管事的,后來被正式任命為部主任,分管副刊。我是新來的大學生,沒有參加過報社的兩派斗爭,加上又是黨員、轉業軍人,和誰都無冤無仇;“揭批查”也不了解情況,用不著瞎積極,干好自己的活兒就得了。

    老將點兵

    副刊改名了,由“戰地”改為“大地”。

    《大地》副刊首先恢復雜文。“文化大革命”,先就革了雜文的命。“打倒三家村,批判鄧拓、吳晗、廖沫沙!”我在學校的大禮堂參加的第一場批判大會就是喊這個口號的。一夜之間,報紙上的雜文就一掃而光?,F在雜文又回來了,誰來管?老田就點了我的名。當時的感覺是被“填空”。老大姐們各管一攤,就我一個新兵,打雜的,你不上誰上?想起大學時,李何林先生講過兩堂“魯迅雜文”,中文系也編過兩本《魯迅雜文選》。以魯迅為師,臨陣磨槍,又趕上“天時”,大批“四人幫”,雜文短小精悍,痛快淋漓,來稿一天一大捆,編發了大量的雜文。后來,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本《除“四害”雜文集》,其中近四分之一的作品選自《人民日報》副刊。批判走向深入,秦牧的《鬣狗的風格》、宋振庭的《馬尾巴、蜘蛛、眼淚及其它》等雜文名噪一時。

    快到年終,當了領導的老田似乎沒有忘記我這個年輕人,就派我出差去湖南韶山組稿。當時組里研究,這段時間,副刊要多發回憶毛主席、周總理的文章。

    這是我到副刊的第一次單飛。未出京前已和韶山方面聯系了,讓他們寫一篇紀念毛主席的文章。到了長沙,老田來電話,讓我去找新華分社的同志,他們與地方上熟。兄弟單位的同志還真給面子,不但熱情接待,還幫助與有關方面聯系。我順利到達韶山,和當地同志見面??戳怂麄儗懙母遄樱缓箅娫捪蚶咸飬R報,他提了修改意見。我和當地同志經反復商討、修改后,用電報拍發北京。

    我是第一次到韶山,參觀毛主席故居,去老人家父母的墓地拜祭;又去板倉,到楊開慧烈士的故居、墓地瞻仰、憑吊。讓我印象深的是開慧的居室:潔白的床單、潔白的被子、潔白的蚊帳,一塵不染!到長沙,去了湖南第一師范學校,還有清水塘等地,這些都是毛主席早年活動過的地方,對主席青年時代的經歷和他的親人們為中國革命所做的犧牲,有了切身的感受。

    回到北京,我組織的文章已經發表。隨后,我整理長沙、韶山行筆記,讓我最不能忘懷的是開慧烈士那潔白的用品,由此聯想到她的精神品質,遂寫了《一生潔白萬古流芳》的雜感,還臨時取了一個筆名“元璧”,交給老田。發表后,同屋的詩歌編輯徐剛很友好,說寫得不錯,然后又補充一句:老田也說不錯。徐剛是老田親自去他家鄉招來的,詩才了得,名聲在外。

    正當我干得起勁的時候,一盆涼水澆下來:部里決定我去干校勞動鍛煉一年。這太扯了!我在農村生活二十年,從幾歲起就下地打豬草,上山砍柴;“文革”停課鬧革命,我大部分時間回生產隊干活, 一年掙八百工分;當兵幾年,干過伙夫,修過豬圈,還拉肥種菜;大學開門辦學,大量時間是去工廠、農村、碼頭體驗生活。到報社才兩年,正式當編輯不足一年,又要去勞動鍛煉,這叫什么事!

    在走廊上遇到老田,他說,有人要請你吃烤鴨。

    報社對門就是北京烤鴨店,正宗的。四人落座,老田、老吳,還有青年詩人徐剛。老田端起酒杯,說為我餞行干杯。茅臺,美酒;烤鴨,美味;最后乳白色的湯,更是鮮美可口。心里一下爽多了。

    名義上是老吳做東,可我與這位老大姐并沒有什么交情。不用說,這都是老田的主意!

    干校最大的收獲是認識了不少人,他們將和我一起經歷黨報的風風雨雨。

    回到工作崗位,依然編雜文。在我去干校前,劉甲已從別的組調來編雜文,他是“三八式”的老革命。

    不久,老田給我寫了一份名單,全是雜文名流和著名學者,他要我抽時間去一一拜訪。有這些老作家加盟,加上從來稿中發現的新作者,那將是一支可觀的隊伍。

    后來,另一個“小人物”藍翎也回到文藝部。二十多年前,他和李希凡因關于《紅樓夢》討論的論文被毛主席稱為“兩個小人物”,一舉成名,雙雙調入文藝部,后藍翎因戴了右派帽子被調出報社,下放外地。他告訴我,當年他編雜文時,胡喬木開過一份雜文作者名單,包括郭沫若、茅盾等幾十名作家、學者。那時,雜文不差稿。

    原來,老田是在學胡喬木,也給我也開一張名單。他在回憶胡喬木時,詳細講了當年喬木如何關心《人民日報》副刊、指導他辦副刊;喬木還特別強調“雜文是副刊的靈魂”,要放在版面首位,一般情況下都放在頭條位置。喬木是毛主席的秘書,黨內一支筆,受中央委托主管《人民日報》。老田還回憶“夏衍教我編報紙”。一九四五年,他在上?!妒澜绯繄蟆肪驼J識夏公,夏公也主張“雜文是副刊的靈魂”。老田還請教如何辦副刊,夏衍說,編副刊就是當“廚子”,要把豐盛的佳肴奉獻給讀者。深得名家真傳,又在長期的實踐中豐富和發展,現在他當師傅了,要“傳幫帶”。

    風云變幻

    一首詩,一個講話,打破了副刊的平靜。

    一九八〇年十月二十日,副刊發了一首小詩:《假如他還活著——獻給敬愛的魯迅先生》,這詩引來了麻煩。據說,上邊一位領導打電話給報社總編胡績偉:你們認為這是好詩嗎?胡績偉立馬召見老田,傳達上邊意見。老田回來把副刊正副組長及詩歌編輯召集在一塊,首先承擔責任,說自己開始也認為這詩不錯??磥?,今后大家要注意。隨后他向上邊寫了檢查。有關方面還在繼續追查。詩中有“他也許會出席一些重要會議,但絕不會跟著三個警衛,兩個秘書”,這是在影射誰?好在詩的作者是魯迅家鄉的一名中學教師,沒有什么背景 ,加上老田與上邊領導有些交往,寫了檢查之后,此事才不了了之。

    這時,我剛寫了一篇雜文《球究竟輸在誰手》,已上版,十月二十五日要見報。中國女籃在香港舉行的第八屆亞洲女子籃球錦標賽中,輸給了南朝鮮(建交前,我國稱“大韓民國”為“南朝鮮”)隊,比分懸殊,出人意料,引起議論紛紛。國內有的說是“驕兵必敗”,而海外則有分析說是中國隊深夜不睡看電視,而南朝鮮隊卻早已就寢;決賽前夕,南朝鮮隊熱身訓練,中國隊卻去逛街、買東西;等等。我有感而發,文章點名批評中國女籃“玩物喪志”,并且聯系到當時的“出國熱”,借打著比賽、交流、參觀考察之名,“公費旅游”成風,浪費大量寶貴的外匯?!霸诨@球場上輸了球,頂多不過是少得一塊金牌、銀牌;在當今整個世界比賽場上,要是輸了建設發展的速度和時間,那失去的將是一個國家的地位,一個民族的希望!”這篇雜文要是發出,肯定會有反響。

    我正在文藝部閱覽室翻資料,老田拿著一張《北京晚報》進來,聲音很大:“蔣元璧,你看看這篇文章,你的材料是不是和它同出一個地方?”我一看,確實都是引用新華社“大參考”上的香港評論,只不過這篇文章有點滑頭,誰也不得罪。老田松了一口氣。他要簽付印樣,不能有漏洞?!霸怠?,是我寫楊開慧烈士《一生潔白萬古流芳》時用的筆名。文章一出,果然引起強烈反響,有報社的同仁首先就來祝賀,體育界卻掛不住了,不斷往報社打電話。而高層這次沒有動靜,那就云淡風輕了。

    但麻煩還是來了。報社傳達上邊講話,說副刊一個月內有二十篇左右的文章是消極的。講這話的是一位相當有影響力的中央老領導。消息一傳開,上綱上線,扣帽子的都來了。副刊組馬上翻找,可并沒有發現有什么嚴重問題的東西。不久,又傳來上邊的意見:我不是說二十篇都是壞的。又過一段時間,再傳他的最新指示,表揚副刊雜文《火的考驗》和小品《只好住旅館》。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看來雜文還是有希望的。

    沒輕松多久,我接到報社領導秦川的電話,說我今天寫的《影壇趣聞隨感錄》,前面寫得都好,要是最后一段去掉就好了。以后要注意。

    《影壇趣聞隨感錄》,是因為看了話劇《駱駝祥子》要搬上銀幕,演祥子和虎妞選的都是年輕演員,而曾經在舞臺上演這兩個角色的老演員“退居”二線,演別的小角色了?!恫桊^》也開拍,曾經演康順子的演員一出場,導演謝添一看就說,康順子太老了,得換人。于是挑選了一名年輕女演員上場。顯然?!袄涎萆佟毙Ч缓茫F實中卻缺乏謝添那樣有魄力和眼力的“導演”。文章最后來一段:“中國的舞臺上,今天不正在演出一場承先啟后、繼往開來、振興中華的大型時代活劇嗎?從《駱駝祥子》與《茶館》的演出中,我們也許可以得到一點什么借鑒!”這個聯想不是很自然嗎?而秦川一看到文章最后這一段,馬上拿起“紅機子”,接通大領導的電話,是秘書接的。秦川說,我們今天有篇文章《影壇趣聞隨感錄》,最后一段有些問題。秘書說,正要找你呢,那一段說得有點寬了。再說,老的也不能一律都退。一知情朋友對我說,你膽子真大,“老演少”,連中央都“寬”進去了,我們都替你捏一把汗;不過,有老秦這個電話,看來沒事了。

    秦川,平時大大咧咧,工農干部的樣子,是從外邊調來的老革命。但是,他能及時發現“火情”,馬上“滅火”,說明他也是不一般,不然的話,麻煩一來,老田又得寫檢查。好在改革開放了,不像“四人幫”時期,動不動就丟掉飯碗,甚至下大獄。何況,鄧小平后來多次強調干部隊伍要年輕化,包括中央。

    有趣的是,因為這篇文章,我收到導演謝添的信,他對我在文中稱贊他表示感謝。

    一九八〇年前后,對我來說真是不平常。兒子姍姍來遲,而且個頭大,醫生建議剖宮產。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這小子是唱著高音來到這個世界的,給我帶來莫大的喜悅,也帶來不少辛勞。上午我跑醫院,下午去辦公室,忙得四腳朝天。元旦副刊要上一篇雜文,原說是由我寫的。有人勸我別寫了,他去找老田說說。哪知老田一聽就樂了:生了兒子正高興 ,才有興頭寫嘛。讓他明天一早交稿!這老爺子真會激將法。第二天我三點半就起床,先列個提綱,然后就寫開去,不到七點就寫完,而且幾乎不用改,也不用抄,從來沒有這么順過。一上班我就把稿子送到老田辦公室。他看完后笑了:行了,趕快去醫院吧!

    四月,中國乒乓健兒在三十六屆錦標賽上勇奪七項冠軍和全部單打亞軍,創了世界紀錄。消息傳來,舉國歡騰。正在困難前行的中國人民,太需要這個鼓舞了。一大早,部里開會,老田就點著我的名說,上次女籃輸了,你寫了文章批評;這回乒乓贏了,你也該寫篇文章表揚嘛。其實,當男女團體雙雙拿下冠軍時我就開始準備材料了,得令后立即動手,到中午便去老田那里繳令。老田看完稿子之后說了一句:可以哈!他只改了“囊括”兩個字,說形象不好,改為“奪得”。隨后他又說,“血氣方剛”,是孔子的話,下一句“戒之在斗”,不是一個好的褒詞。我說,那就改為“朝氣蓬勃”。他點點頭。我正要離開,他卻拉住我,面帶悅色說:“作為一個編輯,就要有這一手——能隨時完成任務!”

    《為了祖國》(1981年4月30日)見報了。“小將們為祖國立了大功!”勝利就像“天幕上閃出的一道光明”?!盀樽鎳鴳稹钡淖罴丫瘢瑒撛炝俗罴殉煽?。報社一位朋友對我說,你這回可替“小將”正名了,“紅衛兵”將“小將”弄成了貶義詞。

    相會西子湖

    老田在部里推行一項政策:編輯每年脫產學習一個月,學習完后要在部里匯報。用現在的話講,叫“充電”。一次部務會上,安排我學習。老田問我打算學什么?我說讀魯迅。他馬上講,可請老姜做指導。老姜,姜德明,接老田的班任副刊組組長。他是個怪才,喜歡跑舊書攤淘寶,居然成了有名的藏書家,研究現當代文學,研究魯迅,卓有成就。一散會,老姜就過來,問我有什么打算。他告訴我,不要死摳每一篇,魯迅的東西,不大可能一會兒就能全通,常讀常新,不像別的作家,例如巴金,《家》就是《家》。他建議我要有一個選題,譬如,魯迅與生活,魯迅怎樣利用報章雜志上的材料。專家就是專家,一開口就指明方向??上疫B魯迅的邊還沒碰著,還是先從一篇篇原作讀起,等有了積累再進行專題研究。一個月里,我把魯迅的一些主要作品讀了,還寫了一些筆記。慚愧的是,別說是一個月,就是一年、十年,我也沒能完成老姜布置的作業。

    一九八二年三月,一歲多點的兒子讓老母親用小背簍背著乘火車回重慶老家去了。兩個月后,我向老田提出去南方組稿。我先去南京、上海,再去杭州、紹興。沿途拜訪一些雜文作家和學者,他們個個都是飽學之士。特別是上海,馮英子、羅竹風、鄭拾風、陳虞孫等老雜文家還在寫作,一批中青年雜文作家又異軍突起。陳虞孫已七十九歲,很健談。他說,一個大問題,可以分開做幾篇寫,從不同側面談,像一只整鴨,分開做幾個菜,比整個的端出來更有味道。

    到了杭州,正趕上六一兒童節。上午去《浙江日報》了解當地雜文創作情況,回到賓館時,一年輕朋友急忙來告訴我,說袁鷹老師也來了,上午參加兒童活動,中午在這里訂下飯了,讓你等著。老田是寫兒童詩出名的,是人家請他來杭州參加兒童節的活動呢,還是他參加別的文學活動趕上了兒童節?不清楚。

    老田來了。一二十天不見,還真有些想呢。我故作驚訝:哎呀,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幸喲!老田很開心,他招呼大家坐下,講當年他拿幾塊錢的稿費請客,吃的是蓋碗飯和陽春面。他在杭州讀的小學,前兩天在《杭州日報》上發表了一篇回憶文章。

    飯桌上,老田問我,在報上看到我的《嫩姜集》,書什么時候出來?可能是他看到了《光明日報》副刊上發表的李何林先生寫的序。我說,正在排版,并說還有兩本隨筆集也要出版。他點點頭。我之所以沒有事先向他講這些,主要是這些東西都比較幼稚,不好意思講。

    飯后,老田提議去“平湖秋月”喝茶。“平湖秋月”是西湖一個景點,“背倚孤山,面臨外湖”,那是歷代文人喜歡的一處美景。賓館離西湖不遠。剛出門,老田又說,不坐車了,我們自己走走更好。我第一次來杭州,還沒游過西湖,可老田已是奔六十的人,身體也比較胖,那就辛苦了。一路上,他指著沿途的遠山近景,樓臺亭閣,一一道來,隨口就是詩詞典故、名人趣聞,比導游還專業。到西泠橋時,他指著西邊的一塊地說,這原是蘇小小的墳,后來砸了。武松的墳也在那里不遠。過去說是“男盜女娼”,其實兩處相隔還有一段距離。武松是看到宋江投降,就出家了,后來死在此地。老田的意思是,蘇小小是名妓,武松是梁山好漢,扯不到一起。我問:“于謙墓呢?”他指著對岸:“在那邊,不好找,我也想去?!蔽以賳枺骸皬埳n水墓呢?”他說:“也在那里?!彼汇叮骸澳阒赖倪€很多嘛?!逼鋵崳沂莿倧臅峡吹降?。岳飛、于謙、張蒼水,都是大英雄。西湖因他們就不只是“濃妝淡抹”了。

    到了平湖,已經有人替我們占好座。大家坐下喝茶抽煙,聊大天,在座的多是年輕人,“袁粉”。閑聊一陣,老田問我下一步要去哪里?我說去紹興。魯迅書中的阿Q、孔乙己、祥林嫂、閏土都曾生活在那片水鄉,還有烏篷船。

    當我從紹興返回杭州時,朋友告訴我,袁鷹老師來過兩次電話找你。 老田是江蘇淮安人,少年又在杭州讀過書,對江浙一帶很熟。能和一位飽讀詩書,閱歷豐富的長者一起游歷,那是很快樂的事。

    畫龍點睛

    回到北京,約的稿件陸續來了,我忙著編稿,忙著整理出行筆記。

    一天老田到我房間,給我一張稿紙。紙上寫滿了字:“元明同志:昨天讀到晚報上發表的大作,文章寫得好的,但題目似可推敲:‘自學成才的皇帝’,易使人誤解為皇帝也是可以自學而得到的。其實你是寫朱元璋由文盲而成為有學問的人……又,你發在《新觀察》上寫服務精神一文也好,但題目有點一般化。建議你在題目上再下一點功夫,畫龍要點睛也。供參考。田?!彼€在“畫龍要點睛”幾個字下邊畫了紅圈??磥恚野l在外邊的文章也沒逃過他的法眼。他還寫了一大篇,親自送來,頗有老師認真改作文、寫評語的味道。

    過了些日子,我收到《新觀察》的邀請函,參加在和平賓館的雜文座談會。我按時到場,發現已經座無虛席,便一直往邊上找空位。找到一處,剛坐下來,發現旁邊坐著一位老者,再過去竟然是老田。老田見了, 忙向老者介紹我:“他是我們部的蔣元明同志。”然后介紹老者:“這是唐弢同志?!崩险哒酒饋砗臀椅帐?。我急忙站起來,有點蒙,待反應過來,連忙驚喜道:“久聞大名,唐弢同志!”老田立即說:“他是我的老師,當然也是你的老師,叫他老師好啦 !”我說:“對,對,唐弢老師!”一下把唐弢逗樂了??勺乱幌?,不對呀,輩分不對,應該叫“師爺”!唐弢得到過魯迅先生的教誨,那是雜文大家呀!

    待唐弢先生坐下,老田又向他介紹:“小蔣也寫了不少雜文,用現在時髦的話來說,叫雜文后起之秀,雜文新秀!”說著,兩位老先生不禁開懷大笑。

    大會開始發言。首先被請上臺的是中央黨校教育長宋振庭,《人民日報》副刊曾發表他的雜文《馬尾巴、蜘蛛、眼淚及其它》,使他名聲大振。接著是唐弢、廖沫沙、袁鷹發言。當袁鷹發言時,我對唐弢先生說:袁鷹對年輕人不錯!唐弢一聽,笑了笑,說當年在上海,他也是一個小年輕嘛。我明白了,袁鷹年輕時也得到唐弢這些前輩的關愛、指導。而當年唐弢和巴金、胡風、黃源、蕭紅等年輕人,都曾受到過魯迅先生的關心和愛護。關愛青年,那是一種精神傳承!

    后來,我去拜訪唐弢先生,他拉著我參觀他的書房,就像老朋友一樣。從此,唐弢先生就成了我的作者。

    耳提面命

    老田為人寬厚,性格溫和,說話也幽默風趣。但也有例外。

    一個春節的前夕,上午,我去老田辦公室說點事,徐剛也在。他們正在說總政派工作組調查《將軍,不能這樣做》的問題。寫這詩的是部隊一名青年詩人,有才氣。一首詩讓他出了大名,也惹來大麻煩。老田認為這樣處理不合適,但作者也確有不注意的地方。作為軍人,要注意紀律。接著他話鋒一轉:“有才華的青年,包括你們二位,都要注意,自己能寫詩,寫雜文,你自己不這樣看,別人這樣看,就不一樣了,說話辦事都應謹慎,謙虛。——大年三十說這樣的話,你們要是聽了不高興,以為這是干嗎呀……”徐剛反應快:“這是主任給我們新年的最好禮物!”我沒吱聲,覺得自己不會寫詩,也夠不上“有才華的青年”,只是碰巧當了“陪綁”。但隨后一想,老田愛才,深知有才華的青年容易自負,恃才傲物,那會毀了自己。他如此語重心長,我也當引以為戒。

    副刊編輯,除了編稿寫稿,還有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值班組版。編輯編好稿件送審通過,交值班編輯統籌。值班編輯將能用的稿件,送車間排出小樣,再挑選出夠一塊版的幾篇小樣,算好字數,畫好版樣,送車間拼版;大樣出來,進行調整,再送車間改好后,分送組長、分管副主任、主任。老田既是主任,又分管副刊,所以他改得多些,有時還會調版,將頭條變二條,甚至換稿。輪到我開始值班時,老田格外叮囑,哪怕是一首小詩,往哪兒放,怎么放,他都會指點。時間一長,也能看出些門道,那就是名家新作、新人佳作要搭配,長短要結合,雜文、散文、隨筆、小品、詩歌、美術要兼顧,美觀大方,圖文并茂。畫線也有講究,“天地不通,攔腰不斬”,忌諱大通線,講究曲徑通幽。值班編輯要像一個廚房調配師,搭配出一桌菜,還要會擺盤,主次分明,賞心悅目。

    一次值班時,我寫了篇雜文《同明相照》,自我感覺還好,就放在頭條,把荒煤的回憶文章放二條。待拿到老田退樣時,他將頭條和二條換了位。雜文放頭條,不是您老定的嗎?可想想,換得也有道理:荒煤,陳荒煤,那是多大的名家呀,他回憶的也是名家,放在頭條比較合適。

    見報后,荒煤文章受到關注,收到好的效果。沒過兩天,新華社的“大參考”刊登了一篇外電評論,說《同明相照》,透露出中共上層的新動向云云。可見,放在二條,同樣不失“靈魂”的作用。

    一九八六年,注定要在《人民日報》副刊的歷史上留下印跡:文藝部領導大換班。

    老田已經超期“服役”兩年。這兩年,關于他的去向傳聞不斷。文藝部推薦李希凡接老田的班,可社里認為希凡年齡偏大,于是一直拖著。現在,希凡被外單位要去當常務副院長,正局,與文藝部主任同級。藍翎四個月內先當副主任,后轉正接老田的班;從別的部門調來當副刊組組長的升副主任兼組長,前組長老姜已提為報社出版社社長。

    一九八七年一月召開了老田離休歡送會。

    翠竹長青

    “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p>

    我從一九七五年來報社,到二〇〇九年退休,干了三十四年。老田一九五二年調報社,一九八六年離休,也是三十四年。真是巧合。

    老田當過副刊編輯、副刊主編(組長)、主任(分管副刊)。我步他的后塵,做過副刊編輯、副刊主編(組長)、副主任(分管副刊)。其間,至少有兩次可以離開副刊,但都因故未成。這是命運。

    如果把我在職最后二十年的副刊,和老田在位最后十年的副刊對照一下,有沒有某種聯系呢?這屬邏輯。

    老田對我的稱呼,從“元明同志”,“元明兄”到“元明老友”。而我一直叫他“老田”,在心里始終尊他為師!

    我和老田兩次做鄰居。第二次是他人生最后十年。我常去看望他,談過往,聊副刊、文學,也談家庭兒女。我們相互交換最多的是各自出版的書。我也曾受“中國現當代著名作家文庫”編委會的邀請,編輯了《袁鷹代表作》(黃河文藝出版社出版)。

    初秋的北京,八寶山竹廳,讓人聯想到井岡翠竹。一位老人將從這里出發遠行,他的眾多學生、讀者前來送行。

    我排隊來到老人跟前:老田,袁鷹先生,再見了,來世我還跟您辦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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