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宏大,更現(xiàn)代:大女主戲的新變化
由張巍編劇(曾執(zhí)筆《夢華錄》),劉詩詩、劉宇寧領銜主演的古裝劇《一念關山》開播后,以極快的速度實現(xiàn)平臺熱度破萬的小目標。該劇口碑雖差強人意,但在2023年末,古裝劇要么熱度平庸要么口碑不濟的背景下,總算是帶來一點亮色。
從類型上歸類,《一念關山》是大女主戲的變體,整部劇主要圍繞著劉詩詩飾演的角色展開。在幾年前,大女主戲曾經(jīng)風行一時,但很快因為模式化、套路化,令觀眾審美疲勞。大女主的人設依然受歡迎,只是大女主戲這一類型需要新變。《一念關山》從主題立意、女性人設以及劇情編排上,都較以往的大女主戲有所變化。劇作并不完美,但主動求變值得肯定。
主題立意
女性價值中的家國意識
大女主戲至關重要的一個主題,是經(jīng)由女性成長,控訴父權制度、張揚女性價值。無論是《甄嬛傳》《羋月傳》《楚喬傳》還是《扶搖》《上陽賦》,雖然故事不同、人設不同、風格不同,但它們均采用這一相似的主題。
只是,一些大女主戲在凸顯女性主題的時候,也會陷入主題先行的思維陷阱中,張揚女性價值變成空洞地喊口號,反而讓觀眾產(chǎn)生了“吃題材紅利”的反感心理。之后,大女主戲在主題表達上漸漸有一些調(diào)整變化:張揚女性價值的同時,不斷豐富女性價值的內(nèi)涵,提升女性價值的分量。其中很重要的一個變革方向,是將女性的價值追求,與守護家國天下聯(lián)系起來,讓女性的價值不局限于宮斗中的獲勝、經(jīng)濟上的獨立、婚戀中的自由,也包括建功立業(yè)這樣的偉大抱負的實踐——這從來不是男性專屬。
《一念關山》便是如此。女主角任如意本是安國情報組織朱衣衛(wèi)最好的刺客,后遭人陷害脫離組織。她的目標除了活下去,就是調(diào)查對她有恩的昭節(jié)皇后的死亡之謎。
任如意最初的目標,僅僅是為“私”——要復仇。但當她脫離組織,真正以個體的身份在人世間走了一遭,她對這世間的煙火氣有深深的眷戀,“原來尋常巷陌里,五光十色和人間煙火,也那么美好”。她的觀念漸漸發(fā)生變化,目標變得更宏大、更廣闊也更無私。在調(diào)查恩人死亡原因的同時,任如意要成為一名懲惡揚善、懲奸除惡、為民請命的“俠客”,而不是在完成復仇目標后,“陪一個男人,過他想過的生活,獨自隱居”。
《一念關山》的女性成長,并非“雌競”能力的提升,或者個人業(yè)務能力的精進,而是思想格局的打開與擴展:女性可以有更大作為,女性可以為一個美好清明的社會做出更多貢獻。
女性人設
現(xiàn)代觀念的寄托與傳達
大女主戲的時代背景有兩種:一種是基于真實的歷史朝代,一種是架空虛構的朝代。它們對“歷史真實”的要求也截然不同,直接影響著人物塑造的方式。
《甄嬛傳》《羋月傳》《如懿傳》這樣的大女主戲中,故事發(fā)生在真實的歷史年代中,不僅服化道應該大致符合那個年代的“典型環(huán)境”,也不能讓人物揪著自己的頭發(fā)離開地球,做出超出那個時代思想認知的行為舉止——那往往是不可信的。比如《甄嬛傳》中,甄嬛一開始對于封建皇權的態(tài)度是依賴的、迷戀的。在愛情夢碎后,她才逐漸認識到皇權的冷酷殘忍,真正確立了獨立的意識,努力向上攀爬成為權力的上位者,避免被碾壓的命運。從當下的視角看,甄嬛的思想認知仍然是保守的、落后的;但從藝術評鑒的角度看,有局限性的甄嬛才是真實可信的:她是那個時代的人,也已經(jīng)做出一個清朝女性所能做的極限。
隨著大女主戲的進化,很多女性觀眾對這類有局限性的女性角色感到不滿足。她們希望在古代的背景中,也能夠出現(xiàn)有現(xiàn)代觀念的女主人公:既能寄寓現(xiàn)代女性觀念,也能讓女性的現(xiàn)代意識與古代的封建大背景產(chǎn)生碰撞與對抗,形成新的戲劇張力。這樣的意圖,在架空背景下的大女主戲中可以實現(xiàn)。近些年來,市面上的古裝劇以架空背景為主流,一大原因就是為了便捷植入現(xiàn)代觀念。
在《一念關山》中,梧國的皇后蕭妍,被暗戀她的丹陽王質(zhì)問——為什么先皇賜婚時她明明心中不愿,仍要嫁給當今的皇帝呢?蕭妍直接回答,只有嫁給他,她才能成為大梧最尊貴的女人。而當?shù)り柾跸蛩兄Z,如果他當上皇帝,就會給她皇后之位時,蕭妍予以拒絕:“本宮更想做太后。做皇后,一切尊榮只能來自于你的寵愛。可是做太后,在他親政以前,權力只會掌握在自己手里。”固然蕭妍仍然停留在“宮斗”的邏輯里,但她對個人權力欲望的自覺追求,已是宮闈女性刻畫的一種突破。
在女主角任如意身上,《一念關山》寄托著更為先鋒的女性意識。比如任如意對認為只有結(jié)婚才能有依靠的公主說,女性并非一定要結(jié)婚,“誰說女子一定要嫁人,你是公主,大可以獨身一人永世自在……嫁人有什么好,人生莫做他人婦,百年苦樂由他人”。比如她想遵從恩人的遺愿,找個男人生個孩子,但談戀愛就算了,“草原上的母獅子,從來都是自己捕獵,自己養(yǎng)孩子”……可以說,當代社會中很多人的觀念還達不到任如意的層次。
除了依托女性群像的塑造外,《一念關山》也經(jīng)由男主人公寧遠舟對女性的共情,來傳達一些重要的現(xiàn)代女性觀念。比如當好友調(diào)笑任如意時,寧遠舟正色對他說:“她只要沒有主動向你表示垂青,你的每一句求愛之語都是調(diào)笑,都是不尊重,更何況還當著他人的面?”這是對“喜歡”邊界的明晰,有助于拉升屏幕外的一部分觀眾的觀念水平。
劇情編排
公路劇形式的新穎演繹
以往的大女主戲,大抵會有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戲劇空間,比如宮斗劇局限于后宮,女性權謀劇會由后宮拓展到朝堂。在武俠劇中,俠客行走于江湖中,戲劇空間更多呈現(xiàn)出流動的狀態(tài)。《一念關山》是涉及權謀元素的大女主戲,但它借助了武俠劇中流動戲劇空間的創(chuàng)意,用公路劇的形態(tài)編排劇情,賦予劇情新鮮感。
在設定中,由于梧國皇帝被安國所俘,對方索要十萬兩黃金,并要皇子前來親迎圣上。天真善良的小公主楊盈自愿女扮男裝,出任迎帝使。任如意和寧遠舟因為各自的原因,成為護送公主的使者團中的一員。劇情由從梧國到安國的“公路之旅”連綴而成。在護送使者的過程中,任如意和寧遠舟經(jīng)歷了各種波折,對彼此的感情有了升華,也實現(xiàn)了個人的成長。公路劇的形式,讓戲劇空間更為開闊,也讓劇情產(chǎn)生了“移步換景”的審美效果。
公路劇形態(tài)中,人物的成長變化往往會留下鮮明的軌跡,這也是公路劇最核心的看點之一。《一念關山》中,任如意與寧遠舟的成長是預料之中的。意外之喜是楊盈也在旅程中完成個人的蛻變,她的人物弧光令人印象深刻。
在一開始,作為一個在皇宮里受冷落的公主,個性孱弱、自卑的楊盈,對人世的認知單純到幼稚的地步。在得知皇嫂想要陷害她時,她難以置信,意氣用事要回去問個明白;勉強接受真相后,她又自怨自艾,認為自己才是最可憐的人……但在她的每一個困惑節(jié)點,任如意和寧遠舟都是她的領路人,讓她意識到公主身份的幸運,以及這個身份所應承擔的責任。
總之,相較于以往的大女主戲,《一念關山》試圖在幾個層面上做出變化,豐富表達、提升內(nèi)涵、增加吸引力。這樣的努力值得肯定,也是大女主戲可取的探索方向。
只是,劇作仍然存在不少瑕疵,尤其是在男女主角關系的書寫上,《一念關山》顯得左支右絀。劇作既想賦予男女關系新的表達,讓大女主不依附于男性,又試圖增加男女主角的撒糖互動。于是,在每個任如意有困難的時刻,寧遠舟都會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出現(xiàn),好像離開了寧遠舟的幫助和拯救,任如意就無法獨立行走江湖。大女主戲中就一定要有愛情?大女主就不能純粹搞事業(yè)?如若出現(xiàn)愛情元素,就只能是男性拯救女性的形態(tài)嗎?如何想象不一樣的男女關系?這是大女主戲仍然需要思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