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焉:在寫作中認識自己
2020至2021年,我陸續寫出了《我在北京送快遞》一書的內容;隨后,我就著手進行第二本書《我比世界晚熟》的寫作。2023年3月,當《我在北京送快遞》出版時,《我比世界晚熟》已經寫完半年了。因為晚熟和家庭教育的原因,我在離開學校之前,幾乎沒有什么個性可言,對人生、對世界沒有自己的價值標準,而且意識不到人還需要一個這樣的東西。我的心智和觀念都是我真正踏入社會、并不斷地遭遇各種人和事之后,才一點點地成長起來的。因此,我在寫作中,就想記錄下自己的經歷,并進而剖析自我精神“社會化”和“去社會化”的歷程。
我沒有全面分析這個社會的能力,那也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不是一個公共寫作者,而是一個個人寫作者;我在寫作中只關心我自己,但我相信只要無限地深入到個體的獨特性中,必然會在更高的層面融匯于普遍性。畢竟,我不是一個特例或孤立的個體,我出生時和其他嬰兒并無太大區別,同時我肯定是這個時代和社會、某些文化和觀念的產物。當我追究自己是怎么變成今天的樣子,以及我的經歷和處境是如何一點點形成的時候,這一追究的過程必然會發掘出遠比我錨定的目標更豐富的內容。
或許寫作之于我,就像砥礪自己的精神,并非一蹴而成,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對往事進行反思和消化,并體現在語感的不斷澄清和沉淀中。雖然和我本人一樣,它伴隨著無數的缺陷和局限,但完成這次寫作,使我對自己的將來有了更清醒的認識,以及更多的自重和堅持。在這個過程中,我對過往不同時期的自己,以及當時的遭遇和處境等,都不同程度地產生了新的理解、感受和認識;甚至對于我在進行的寫作本身,我的認識也在不斷地發展和深入。
《我在北京送快遞》出版后引起了一些社會反響,大概因為這個題材本身就很受關注。為此,我接受了不少采訪,也受邀錄制了一些播客和視頻,以及參與線下的讀者分享會。這些經歷對我來說都是特殊和陌生的,它們豐富了我的經驗、見識和感知,也為我看清楚自己提供了更多角度。和記者、讀者的交流,經常給予我啟發。他們有時會從我意想不到的角度,提出一些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問題。這些問題會推動我的思考、拓展我的認知。
過去的幾個月里,我收獲豐富,盡管這些收獲并不建立在寫作上,但終將體現在寫作上。我對待寫作的態度,這些年來,是有沖動的時候寫一陣,沒有沖動的時候就去做別的事情。我最初選擇寫作,肯定有受到逃避現實困境這個潛在動機的驅使,哪怕它不是唯一的、決定性的因素。但假如不是借助寫作,我大概很難有機會對自己作出那么全面和深入的檢視——當寫作對我具有了這種意義,它就已經不再是一種被動的逃避,而是主動的“成為”——成為那個更完善的自己。